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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山河:“淞沪会战”期间,粤军对福建海军缴械扣押,抢地盘?

日本防衛研究所戰史室編撰《中國方面海軍作戰》檔案里, 記錄了1937年8月27日廈門中國軍隊的沖突:“進入廈門的広東陸軍157D), 監禁了一向與我方有親密交往廈門要港林的司令, 解除了該司令指揮的(海軍)陸戰隊武裝, 并占領了全部炮臺、兵營……當夜在鼓浪嶼的便衣隊人數急劇增加, 包圍了總領事館, 形勢非常緊急……28日上午(駐廈日本領事)高橋……隨即急速完成(在廈日本僑民)撤離準備, ……同日18時30分撤離廈門。 ”

當日, 陸海空大本營第一部(作戰部)部長黃紹竑、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分別收到海軍部長陳紹寬急電。


陳紹寬給蔣介石急電

蔣委員長鈞鑒(密)

本軍駐廈要港司令部及陸戰隊一團并要塞等機關, 今早九時突被陸軍一五七師部隊包圍, 聲稱奉令將駐廈門海軍各機關槍械盡繳, 并將要港司令林國賡及主要人員扣留, 司令部全體職員被監視, 一切公私物件及密本現均被沒收。 際此非常時期, 陸海空軍團結御侮尚虞不洽, 為何出此仇視不法, 不顧紀律之行為, 務懇均座賜予X電制止, 以安軍心而平公憤, 至為懇禱。

陳紹寬叩

中華民國二六年八月二七日

上海八·一三淞滬會戰正打得如火如荼, 福建搞出這么一檔子事情來, 軍委會自然大光其火, 立即電告第四戰區余漢謀及福建省主席陳儀, 把事情調查清楚, 擺平搞掂。

———————————————

我訪問過數十位一五七師的老兵,

但對該師抗戰前期的駐防作戰情形未能完全清晰, 2015年在粵西訪問157師百歲老兵趙進才(仍健在), 他說自己在漳州入伍, 后駐防廈門……由此查閱該師當時駐防背景, 這事件便赫然在目, 緣由始末如下:

1936年, 陳濟棠發動“六一事變”反蔣被中央平定后, 其第一集團軍(粵軍)改編為第四路軍, 原第三軍下轄的黃質文、黃延禎第七、第八師合并編成陸軍一五七師。 由黃濤任師長, 下轄兩旅(四六九旅長練惕生、四七一旅長李崇綱), 六個步兵團, 全師約八千人。

一九三六年九月, 第一五七師在廣東海豐集結, 十月沿陸路開至閩南漳州接防, 歸福建省主席兼綏署主任陳儀指揮。 師部駐漳州芝山, 所屬各部分駐海澄、漳浦、云霄、南靖等縣,

任務是“綏靖”地方, 其實就是“圍剿”紅軍長征后留下的殘余游擊隊。 期間發生“漳浦事件”, 紅軍游擊隊一千余人集中列隊時, 被包圍繳械遣散, 三百余青壯游擊隊員補充入一五七師。

抗戰爆發后, 閩海局勢驟然緊張, 軍事委員會預防日軍從臺灣從福建登陸, 于八月底電令一五七師進駐廈門, 大本營電文中有“著該師長即派兵一旅進駐廈門, 竭力固守, 并委該師長兼任廈門警備司令, 仰即遵照具報為要”等語。


九四二團團長陳浚

一五七師二十六日深夜接到軍委會的電令后, 立即調駐漳州海澄陳浚九四二團先行進抵廈門。 該部未進入廈門之前, 師長黃濤已根據所掌握的廈門情形, 請示第上司余漢謀后(未發現文獻證據,

憑本人對事件了解與對黃濤行事作風猜測), 對九四二團另有任務布置。

其過程根據練惕生《第一五七師進駐龍、漳、廈時期的片斷回憶》一文介紹說。

日本在清末就劃福建為其“勢力范圍”, 多年來對福建進行了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全方位的滲透。 駐廈門和福州的日本領事館下設的警察廳與情報機構, 組織寵大, 活動猖獗, 在廈門成立“東亞同盟會”, 在閩南泉屬和漳屬各縣大規模設立走私機構收買和勾結民團、土匪、流氓、劣紳和失意官僚, 組織各種“自治軍”、“鐵血團”、“救國軍”。 當局在廈門雖設有市政、警察等權力機構, 但一切地方事務須按日本駐廈領事旨意辦理。

廈門要港司令林國賡在此任職多年, 把此地搞成獨立小王國,

一聽廈門要成立警備司令部, 就持對立抗拒態度。 此人與日本領事深相勾結, 撈了不少錢。 對胡里山、嶼仔尾等炮臺及守臺官兵在國難嚴重時刻從不加以整飭, 甚至八·一三淞滬抗日戰爭掀起以后也還如此。 他嚴令各守臺官兵, 如果不經司令親口命令, 雖見敵艦也不準發炮。 所轄兩營陸戰隊, 不但毫無作戰能力, 而且習于作威作福, 魚肉人民……

黃濤乃請示上級加以解決, 林國賡所轄陸戰隊兩營除調守門衛外, 全部駐在西邊附近, 圍繳時沒有發生抵抗, 也沒有開槍, 所以人槍俱全。 把林國賡扣留和將其所部解決后, 駐鼓(鼓浪嶼)日本領事即下旗回國, 把領事館財產交由英領事代管……

大敵當前, 自己人卻內訌, 不明事情的人士相顧錯愕。 收到消息的海軍馬尾要港司令李世甲,立即上報海軍部陳紹寬,同時致電福建省主席陳儀抗議。在陳儀直接干涉下,翌日上午8時30分,林國賡獲釋。被繳械的陸戰隊,隨即也發還武器。

按1930年10月海軍部頒布的《海軍要港司令部暫行條例》規定,海軍要港司令部職責主要是規范本港水道,秘密實施水陸防衛,平時擔負附近地方的警備事務,戰時負責海軍后方接濟。海軍要港司令,對于本國、外國軍艦到港、離港及港內有要事發生時,應隨時呈報海軍部。


楊廷英

但曾任海軍陸戰隊獨立第一旅旅長的楊廷英回憶說,要港司令林國賡沒有嚴格遵守這一條例規定,國際間海軍禮節慣例,和平時期,凡外國進港軍艦,如系司令的旗艦,當地海軍司令一定互相拜訪。但1937年8月,上海已經傾盡全國精銳在打仗,日本軍艦仍在廈門港進進出出,林國賡若無其事地與日本海軍司令的互相拜訪,并未覺得有何不妥,這造成了粵軍方面懷疑他通敵。

黃濤27日給軍事委員會的密電也說:廈門要港司令林國賡,與日領勾結,擬利用陸戰隊為工具……以廈門為北平第二,一旦有機,即成立所謂廈門治安維持會,供日驅策,為日變相走狗……


林國賡

事后經陳儀與海軍陸戰司令的李世甲一同斡旋,要求釋放林國賡,交還兩營人槍的要求,黃濤照辦。 經陳儀釋放后的林國賡憤憤不平,于9月1日在廈門本地《江聲報》頭版刊登發表《林國賡啟事》,稱:“據是日報外載,被扣原因,謂有勾結敵人、蓄意叛國、組織傀儡政府嫌疑罪名,加重一等……國賡……自行悔過一語,尤屬淆亂聽聞。誠以罪狀果有應得,固非因受惑而悔過所可了事。否則(國賡)行為坦白,絕無受惑,有何悔過?

其大約意思無非是說:廣東佬你們想要廈門的海軍地盤,說一聲就行了,何必出此毒招……

事情到此已經明白。林國賡自持盤踞廈門多年,對當地市政建設頗有建樹的成績,再加上海軍歷來受西方海軍的洋派紳士風范,敏感時期仍不拘小節。遇上急躁主觀的黃濤,在其行跡未彰,證據未掌的情況下,便對其下手。

但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是,廈門本地有文史作者,卻將誤會造成的事端,解讀為“抗戰中演繹的一樁奇計”。按他們說,“當時最高軍事領導人在對全國局勢分析后,令黃濤將計就計將林國賡抓捕,以造成日本離間計生效的假象”,緩解了日軍進攻上海的壓力。還有地方史研究學者稱,這場“反間妙計”,目的是“成全大局”。這樣解讀歷史……


黃濤師長

雙方當事者最后被軍委會各打五十大板,黃濤因為魯莽被撤職留任;林國賡調海軍部軍衡處當處長。

被繳械的海軍陸戰隊第二旅第三團九月初調往長樂整訓,駐嶼仔尾等處炮臺的海軍“護臺營”也被調去福州。次年1月12日,一五七師奉令調離福建回廣東汕頭駐防,廈門防務由陸軍第75師宋天才部接管。坦率說,從處分及部署調離時間點上看,軍委會對于海軍林國賡的親日表現,也是略有疑竇的。

本文參考文獻:

1、練惕生《第一五七師進駐龍、漳、廈時期的片斷回憶》

2、黃濤《第一五七師駐廈期間之防務》

3、臺海軍總司令部中心檔案《陸軍一五七師包圍駐夏海軍并繳械交涉發還經過》

陳重陽:(ID)連陽標統。前媒體人,現居廣州。歷史學者,軍史專家。

收到消息的海軍馬尾要港司令李世甲,立即上報海軍部陳紹寬,同時致電福建省主席陳儀抗議。在陳儀直接干涉下,翌日上午8時30分,林國賡獲釋。被繳械的陸戰隊,隨即也發還武器。

按1930年10月海軍部頒布的《海軍要港司令部暫行條例》規定,海軍要港司令部職責主要是規范本港水道,秘密實施水陸防衛,平時擔負附近地方的警備事務,戰時負責海軍后方接濟。海軍要港司令,對于本國、外國軍艦到港、離港及港內有要事發生時,應隨時呈報海軍部。


楊廷英

但曾任海軍陸戰隊獨立第一旅旅長的楊廷英回憶說,要港司令林國賡沒有嚴格遵守這一條例規定,國際間海軍禮節慣例,和平時期,凡外國進港軍艦,如系司令的旗艦,當地海軍司令一定互相拜訪。但1937年8月,上海已經傾盡全國精銳在打仗,日本軍艦仍在廈門港進進出出,林國賡若無其事地與日本海軍司令的互相拜訪,并未覺得有何不妥,這造成了粵軍方面懷疑他通敵。

黃濤27日給軍事委員會的密電也說:廈門要港司令林國賡,與日領勾結,擬利用陸戰隊為工具……以廈門為北平第二,一旦有機,即成立所謂廈門治安維持會,供日驅策,為日變相走狗……


林國賡

事后經陳儀與海軍陸戰司令的李世甲一同斡旋,要求釋放林國賡,交還兩營人槍的要求,黃濤照辦。 經陳儀釋放后的林國賡憤憤不平,于9月1日在廈門本地《江聲報》頭版刊登發表《林國賡啟事》,稱:“據是日報外載,被扣原因,謂有勾結敵人、蓄意叛國、組織傀儡政府嫌疑罪名,加重一等……國賡……自行悔過一語,尤屬淆亂聽聞。誠以罪狀果有應得,固非因受惑而悔過所可了事。否則(國賡)行為坦白,絕無受惑,有何悔過?

其大約意思無非是說:廣東佬你們想要廈門的海軍地盤,說一聲就行了,何必出此毒招……

事情到此已經明白。林國賡自持盤踞廈門多年,對當地市政建設頗有建樹的成績,再加上海軍歷來受西方海軍的洋派紳士風范,敏感時期仍不拘小節。遇上急躁主觀的黃濤,在其行跡未彰,證據未掌的情況下,便對其下手。

但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是,廈門本地有文史作者,卻將誤會造成的事端,解讀為“抗戰中演繹的一樁奇計”。按他們說,“當時最高軍事領導人在對全國局勢分析后,令黃濤將計就計將林國賡抓捕,以造成日本離間計生效的假象”,緩解了日軍進攻上海的壓力。還有地方史研究學者稱,這場“反間妙計”,目的是“成全大局”。這樣解讀歷史……


黃濤師長

雙方當事者最后被軍委會各打五十大板,黃濤因為魯莽被撤職留任;林國賡調海軍部軍衡處當處長。

被繳械的海軍陸戰隊第二旅第三團九月初調往長樂整訓,駐嶼仔尾等處炮臺的海軍“護臺營”也被調去福州。次年1月12日,一五七師奉令調離福建回廣東汕頭駐防,廈門防務由陸軍第75師宋天才部接管。坦率說,從處分及部署調離時間點上看,軍委會對于海軍林國賡的親日表現,也是略有疑竇的。

本文參考文獻:

1、練惕生《第一五七師進駐龍、漳、廈時期的片斷回憶》

2、黃濤《第一五七師駐廈期間之防務》

3、臺海軍總司令部中心檔案《陸軍一五七師包圍駐夏海軍并繳械交涉發還經過》

陳重陽:(ID)連陽標統。前媒體人,現居廣州。歷史學者,軍史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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