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2000年, 我已經騎了6年的摩托車——這就是我的“世紀末回想”。 但是某一天, 它突然從一條巷道拐彎、加速, 把我從堵塞的體制內載到了江湖上, 所以我對摩托車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我開始騎的是嘉陵125摩托車。 在很多人希望在自行車上綁個汽油機就直接駛入現代化的年月, 這已經顯得比較奢侈了。 強大的轟鳴聲經常使騎自行車的人們緊急避讓, 那些行車循規蹈矩的中年人往往在摩托車的逼近狀態下一陣亂顫, 做出些違反交通規則的舉動。 自然, 我會招來一陣怨毒的目光, 但后坐上的女友是贊成這么做的,
后來, “摩的”大量涌現, 它們像蝗蟲一樣在城市里飛舞, 輕易就把我淹沒了。 更不幸的是, “摩的”都是嘉陵或性能更好的五羊125。 這些司機是精通中國老百姓的心態的, 紅色跟中國農民有天然的血緣聯系, 因此他們的摩托車竟然是一律的血紅。 而我的車是深灰色的, 這一點也不另類, 而是顯出了某種蓬頭垢面的寒酸狀。
有一天, 我正在公路上急馳, 手機響個不停, 在我停車接電話時, 車身一沉, 一個女人貓一般跳上了摩托車后坐。
“快點!趕上前面那輛紅顏色摩的!”她沖我大叫,
這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在這個年月, 總裁轉眼就可能是個詐騙犯。 在我加大油門時, 我問她:“前面那輛摩托出了什么事?”
“狗日的!耍了半天不拿錢就想跑……”
明白了, 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小姐。 不知她在罵那個男人, 還是在自說自況。
對方是單車, 聽發動機聲音是五羊125, 我幾乎使盡了一切辦法也追不上, 眼看越來越遠, 幸好堵車了, 我終于靠了上去。 車還沒停穩, 小姐已經彈射出去, 一把將那個流亡者拽住, 接著是一陣昏天黑地的爭吵, 言辭比詩人們的“國內流亡文學”要精彩得多。 最后, 男人摸出了一把皺巴巴的鈔票。 我正要走, 小姐把我叫住了, 要我把她送回去。
我問她收了多少錢。 她說, 差5塊才30元。 說完, 她雙手很自然地摟住了我。 我估計這時別人看到我和她的造型, 就是一對處于高燒狀態的情人了。
到達小姐的終點站, 她麻利地把手伸進了乳罩, 嚇了我一跳。 我忙說, 你還沒有到辦公室呢!她大度地笑了, 手抓著那把爛鈔票抽了出來, 哦, 原來乳罩還有錢包的功能。
她給了我一張最破的5元票, 我更大度地拒絕了。 告訴她, 就當我為那個男人補了她5元, 湊個整數嘛。 小姐直夸今天遇到好人了, 叫我去玩……
有了這樣的經歷, 我決定把這臺破車處理掉。 老天有眼才, 沒過幾天車就被偷了。 但估計偷車人不會有我這樣的好運, 他至多是那個流亡者。
我準備買250型的進口機車, 由于大功率的摩托車不準上戶,
因緣際會, 單位有一臺奧托車老掉牙了, 沒人愿意開, 我就時常過過車癮。 那時, 我女朋友的父母見我開著汽車而不是騎摩托登門, 笑容都不一樣了。 每當他們出門送我離開時, 透著恭敬, 我從反光鏡里看到他們一直佇立在汽車排氣筒掀起的巨大灰塵里, 還在揮手致意, 就像在歡送一個官僚。 與其說他們是在送我, 不如說他們是在向汽車傳遞尊敬。 其實, 這臺破車3000元也沒人要哇。
寶馬公司頂級的汽車, 是跟那個永遠身穿布里奧尼西裝、永遠喝搖勻而非攪拌的伏特加馬提尼酒、永遠沒有嘗過失敗滋味的傳奇人物詹姆斯·邦德聯系在一起的。
中國人對四個轱轆的機器從來就是敬畏的, 好像拖拉機也比一輛500毫升排量的哈雷強。他們以體積和重量來換算價值,大概是從買賣廢鋼鐵的經驗中獲得的。這就猶如他們不信任手提電腦而崇拜臺式機一樣。同樣的道理,電視生產廠家就拼命生產超大熒屏的彩電,單是它巨大的包裝箱,就夠善良的老百姓歡喜好些日子了。
雨季來臨了。我只得開汽車上下班,看見出租車司機們面露喜色,因為晴天被“摩的”搶走的生意終于實至名歸了。路過一個公交車站時,我突然看見上次坐我摩托的小姐正在候車,就把車開了過去。
她立即就認出了我,歡天喜地,一言不發拉開車門就坐了進來。
“到哪里?”我問她。
“隨便!”她很隨便地回答了一聲。
那就隨便吧。
“你頭發剪短了,還穿西裝,又有汽車,很像我們那里的客人。”
“客人們不開奧托吧,汽車應該要好一些。”
“你不懂啊,有好車的人才不開車來呢!萬一被抓住,是要被當作‘作案工具’沒收的,成本就高了。”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著,逐漸出了市區。我決定請她吃飯。
她把白酒倒在米飯里,浸泡幾分鐘,再濾出酒來喝。這是一種奇特的智慧。她喝的是急酒,咕咕咕地喝,臉色逐漸好看起來。我發現她應該算是個美女,眼神里有些執傲的光,像冷金屬一樣,但她正在努力軟化它們,像個快下班的女工,哼起了流行歌曲。她拿出一包煙,發了我一支,迅速把火打著了,她舉著火沖上了我的眉毛。
“你的摩托車呢?我還想坐!”她笑了,牙齒非常好。一些離去久遠的美麗正在返回到她身上,被酒力蒸發起來,妖冶的細節表情逐一展開。
我們立即返回市區。等我把雅馬哈開到她面前時,她像一層皮革緊貼在我背后。在酒意中,摩托的時速指針達到120公里,眼里的淚水就被吹出來了,揚起的水霧如同夜色分離出的成分和質地。我們都沒戴頭盔,凜冽的風制造出的幻象,在四周不計后果的攤開。我意識到,一種迥異的感覺如同飛馳而來的沙塵,開始出現了……
再后來,我就一直使用摩托。覺得以車型橫向比較的話,奧托、夏利就相當于在自行車上綁上衣個汽油機,至多是50型的老年助力車,駕駛著這樣的小毛驢,就自以為進入了布爾喬亞的領域,是老百姓的集體錯覺。當我在成都經常看到越來越多的狗男女擠在小車內大肆車震時,總覺得有些好笑。他們不過是利用了小車狹小的空間來縮短彼此的距離,但高高挺立的排檔桿卻像一個衛道士的身軀一樣,阻擋著正副駕駛員的身體熨帖的燃燒。
其實,手扶拖拉機無遮蔽的駕駛室,更適合他們促膝談心。
這樣看來,空間與親密的距離關系就水落石出了——空間的狹小與親密的程度成反比。小車、拖拉機駕駛室、摩托車后坐到小姐們的辦公室,這一放大的物理流程不是昭然若揭嗎?反過來想,我不過是試圖調整五十步笑百步的距離,車輛作為身份和情欲的載體,正在被日益龐大的有車族濫用。在這個時候,連想一想詹姆斯·邦德和Z8型的豪華轎車的勇氣都沒有了……
應該交代一句,那位小姐成了我的小妹兒,她經常坐我的免費摩的。直到我買汽車以后,摩托車和這些后座上的故事以及花露水,就被我擱置在世紀初的一個上午。車流滾滾,人海茫茫,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好像拖拉機也比一輛500毫升排量的哈雷強。他們以體積和重量來換算價值,大概是從買賣廢鋼鐵的經驗中獲得的。這就猶如他們不信任手提電腦而崇拜臺式機一樣。同樣的道理,電視生產廠家就拼命生產超大熒屏的彩電,單是它巨大的包裝箱,就夠善良的老百姓歡喜好些日子了。雨季來臨了。我只得開汽車上下班,看見出租車司機們面露喜色,因為晴天被“摩的”搶走的生意終于實至名歸了。路過一個公交車站時,我突然看見上次坐我摩托的小姐正在候車,就把車開了過去。
她立即就認出了我,歡天喜地,一言不發拉開車門就坐了進來。
“到哪里?”我問她。
“隨便!”她很隨便地回答了一聲。
那就隨便吧。
“你頭發剪短了,還穿西裝,又有汽車,很像我們那里的客人。”
“客人們不開奧托吧,汽車應該要好一些。”
“你不懂啊,有好車的人才不開車來呢!萬一被抓住,是要被當作‘作案工具’沒收的,成本就高了。”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著,逐漸出了市區。我決定請她吃飯。
她把白酒倒在米飯里,浸泡幾分鐘,再濾出酒來喝。這是一種奇特的智慧。她喝的是急酒,咕咕咕地喝,臉色逐漸好看起來。我發現她應該算是個美女,眼神里有些執傲的光,像冷金屬一樣,但她正在努力軟化它們,像個快下班的女工,哼起了流行歌曲。她拿出一包煙,發了我一支,迅速把火打著了,她舉著火沖上了我的眉毛。
“你的摩托車呢?我還想坐!”她笑了,牙齒非常好。一些離去久遠的美麗正在返回到她身上,被酒力蒸發起來,妖冶的細節表情逐一展開。
我們立即返回市區。等我把雅馬哈開到她面前時,她像一層皮革緊貼在我背后。在酒意中,摩托的時速指針達到120公里,眼里的淚水就被吹出來了,揚起的水霧如同夜色分離出的成分和質地。我們都沒戴頭盔,凜冽的風制造出的幻象,在四周不計后果的攤開。我意識到,一種迥異的感覺如同飛馳而來的沙塵,開始出現了……
再后來,我就一直使用摩托。覺得以車型橫向比較的話,奧托、夏利就相當于在自行車上綁上衣個汽油機,至多是50型的老年助力車,駕駛著這樣的小毛驢,就自以為進入了布爾喬亞的領域,是老百姓的集體錯覺。當我在成都經常看到越來越多的狗男女擠在小車內大肆車震時,總覺得有些好笑。他們不過是利用了小車狹小的空間來縮短彼此的距離,但高高挺立的排檔桿卻像一個衛道士的身軀一樣,阻擋著正副駕駛員的身體熨帖的燃燒。
其實,手扶拖拉機無遮蔽的駕駛室,更適合他們促膝談心。
這樣看來,空間與親密的距離關系就水落石出了——空間的狹小與親密的程度成反比。小車、拖拉機駕駛室、摩托車后坐到小姐們的辦公室,這一放大的物理流程不是昭然若揭嗎?反過來想,我不過是試圖調整五十步笑百步的距離,車輛作為身份和情欲的載體,正在被日益龐大的有車族濫用。在這個時候,連想一想詹姆斯·邦德和Z8型的豪華轎車的勇氣都沒有了……
應該交代一句,那位小姐成了我的小妹兒,她經常坐我的免費摩的。直到我買汽車以后,摩托車和這些后座上的故事以及花露水,就被我擱置在世紀初的一個上午。車流滾滾,人海茫茫,我再也看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