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岡上有一廟, 廟裡有一老和尚。 老和尚不念經不拜佛, 每天吃飽了, 就躺在廟門口的草地上曬太陽、摸肚皮、抓蝨子。
曬到年尾, 天寒地凍, 沒了太陽, 老和尚便坐在廟裡烤火。 這天, 天陰陰沉沉, 像要下雪的樣子, 廟裡來了個年輕人, 他背著大包小包, 逃難一樣。
你想出家?老和尚烤著火, 平靜地問年輕人。 這時, 窗外的雪密密匝匝地下了起來。
年輕人圍坐在火爐旁, 搓著兩隻凍得通紅的手, 認真地點了點頭。
何故?
年輕人臉上抽搐著, 痛苦地說, 我覺得活著沒啥意思, 我女朋友跟了別人, 她嫌我家裡窮, 嫌我父母下崗。
還有嗎?
有, 多著呢!我寫的文章倍兒棒, 可是編輯就是不搭理我;我單位的領導, 經常給我穿小鞋, 事事刁難我;我父母……老和尚擺手打斷了年輕人的話, 認真察看著年輕人帶來的行李。
老和尚問, 你帶籃球來做什麼?
年輕人以為老和尚喜歡籃球,
老和尚苦笑。 隨即去廚房尋了把菜刀, 遞給年輕人, 嚴肅地說, 本廟有一規矩, 只收啞巴, 你想入佛門, 就要割掉舌頭, 了斷人間是非!
割舌頭?什麼破規矩, 太恐怖了!太殘忍了!會流很多血的, 會很疼的, 說不定還會死的!年輕人握著菜刀, 頭上直冒冷汗, 感覺舌頭涼颼颼的, 如同鋒利的刀刃慢慢滑過。
老和尚搖了搖頭, 輕輕拿下年輕人手裡的菜刀。 他雙手合十說, 阿彌陀佛, 像你這樣塵緣未了的迷路者, 我已經接待過16位, 施主你是第17位。 年輕人滿臉羞愧, 搓著兩隻手, 不再吱聲。
老和尚望瞭望窗外。 窗外, 漫天的大雪, 鵝毛般在飄。 小施主, 你稍坐片刻,
老和尚回來的時候, 一身潔白, 右手提著半桶雪, 左手拿著幾枝梅。 老和尚撣去身上的雪, 端出一個瓦罐坐在火爐上, 從桶裡挖了些雪倒了進去。 瓦罐無蓋, 殘了一隻耳朵。
雪, 在瓦罐裡漸漸融化, 化成泉水的甘洌, 緩緩嗚咽開來。 熱氣升騰, 舞姿婀娜。 老和尚盛了一碗燒開的雪水遞給年輕人。 年輕人接過碗, 嘴便伸了過去——燙!
稍安勿躁, 施主你性子太急, 不可取。
稍涼, 年輕人再喝。 老和尚問, 何味?
無味。
再品。
年輕人嘴裡咂摸了一會, 說, 有點苦。
善哉!苦而苦, 發乎於情, 出世入世, 常修菩提心。 老和尚繼續說, 煮茶, 上等水為山泉水, 其次是江河水, 再次是井水, 最次是雪融水。 雪融水淡而無味, 兼苦, 如塵世如俗人……
老和尚的話, 讓年輕人的心緒漸漸寧靜。 老和尚又在瓦罐裡添了些茶葉。 沸騰間, 茶葉在水中恣意行走, 舒展開慵懶的身體, 禪境悠遠。
老和尚遞過一碗茶, 年輕人抿了一口。
如何?無味?
清甜!年輕人孩子般地笑了。
香嗎?
年輕人思考了一下, 肯定地說, 不香!
老和尚折下幾朵梅花, 放入八瓦罐, 用木勺小心地攪動了幾下, 又盛了一碗給年輕人。 梅花在碗裡怒放, 一股淡雅的清香氤氳開來, 如花房般溫暖。
年輕人笑著說, 不用品了, 沒喝就香飄滿屋了。
其實, 最好的茶水並非山泉水, 而是寒梅之苦雪。 為何?你是讀書識字之人, 應該明白其中道理。
年輕人遙看窗外, 白茫茫一片。
三天后, 年輕人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