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南宋公務員的詩和遠方
宋 佚名 松陰策杖圖局部
來源:菊齋高清書畫庫
大多數人不知道王十朋何許人也。
寫詩,不如楊萬里、陸遊;論道,不及葉適、朱熹;抗金,
但浙南地區農村,小城鎮裡的婦女、老人,很少有不知道王十朋這個人的。
因為在浙江本土戲越劇的舞臺上,有一出久演不衰的劇碼,叫做《荊釵記》。講的就是這個南宋狀元從窮困落魄到金榜題名,拒絕宰相配婚,不忘糟糠之妻的故事。
故事近俗而動人,歌頌的是生死不渝的夫婦之愛,宣揚的是情義道德。
故事是編的,人是真的。
王十朋,只是南宋朝廷裡一個勤勤懇懇的公務員,一生就像一塊方正守持的磚,哪裡需要往哪兒搬。
樂清少年
宋徽宗政和二年(西元1112)冬,樂清梅溪村(今浙江溫州)有個嬰兒呱呱墜地,取名十朋,字龜齡。
他長得眉垂目藏,頗有佛相,親戚斷言他日後定是一個能文之人。而看相的人說他眉如臥蠶,
王十朋七歲入私塾,一邊和祖父遊歷山水,一邊開啟蒙學教育。
有一次,祖父病倒,病中之人想要吃鯽魚,十朋就拿了根魚竿在院子的井裡釣魚。
他說,我也知道水井裡沒有魚,只是想要傳遞自己的孝心給上天罷了。
天地君親師,他真把儒家思想讀到心裡去了。
十歲,宋江起義與方臘起義並起。
十四歲,金人入侵,徽宗傳位欽宗,北宋的江山搖搖危矣。
十五歲,金兵攻陷汴京城,擄走二帝,北宋亡國了。徽宗之子康王趙構在南京繼位,是為南宋高宗。
十六歲,金兵渡江南侵。高宗避寇,一路從越州(今紹興)奔至明州(今寧波),再到定海(今舟山),最後航海到溫州。一國之主,狼狽逃竄至此,令人既悲又痛。
地處浙江最南端的溫州,
但是隨著歷史的發展,中國范圍的逐步延伸輻射,自西晉永嘉南渡以後,到今日王十朋所處的南宋之際,溫州和中央的政治文化逐漸接近。
這個少年,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深切地近距離地感受到了國家的成敗民族的興亡和自己個體的休戚相關。
在很早的年紀裡,他就隱約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
生在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命。
順命而走,順勢而為。
小小年紀的王十朋在普通而樸實的家庭中長大,此時已經感受到了自己身處國家的動亂和苦難。他漸漸樹立下為國為民的鴻志,試圖用書生的手,挽回北方的半壁江山,
帝鄉五載亂離中,億萬蒼生陷犬戎。
二聖遠征沙漠北,六龍遙渡浙江東。
斬奸盍請朱雲劍,射虜依貫李廣弓。
借問秦廷誰慟哭,草茅無路獻孤忠。
——王十朋【傷時感懷其二】
這是他的愁。
聖主南巡駐六飛,邦人咫尺見天威。
間關高帝尚鞍馬,謹厚漢光猶絳衣。
北斗城池增王氣,東甌山水發清輝。
佇看天仗還京闕,無複矛頭慧紫薇。
——王十朋【駕幸溫州次僧宗覺韻】
這是他的願。
這是一個南宋書生的十九歲。
別急,他這離亂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求學與科舉
二十六歲,抗金將領李光轉移到溫州,途經樂清,王十朋投書求見。
他說,我這個破爛書生仰慕先生很久了,今天您路過寶地,能抽空見個面嗎?
李光沒理他。
二十九歲,
三十二歲,父親去世,他一邊守喪,一邊辦學養家。
三十五歲,喪期滿。花開滿山時,他離開家鄉前往太學。過雁蕩山,賞天臺,一路灑下滿紙詩文。
三十六歲,第二次赴試,落第。
明 劉琰 騎馬遊山圖
圖源:菊齋高清書畫庫
此後十年,他六次赴補太學,艱修苦讀,取得了很好的成績與聲譽。
然而,屢試不第。沒辦法,戰亂頻發,主戰主和,臣子吵個不停,皇帝頭疼不已。朝廷自顧不暇,百姓朝生夕死,這世道,有點難。
四十三歲的時候,看見鬢邊第一根白髮,他也曾沉吟過。回老家,招生,教學,種花,旅遊,寫點小作文。可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一生,缺了點什麼。
這功名啊,虛虛實實,拿不起,放不下。
這責任啊,來來去去,推不開,卸不了。
高中為官
王十朋這一生,自從做官之後,才豐富多彩起來。
四十六歲,終於進士及第。當年三月,宋高宗親自在殿堂面試考生。王十朋恭恭敬敬,行了個深深的禮, 提筆從容答對。
兩個字——「攬權」。
大致意思就是:皇帝大人,到底是要打仗還是求和,
對了,既然說到提意見幹實事,科舉也該好好整頓重歸正軌了。不然,您身邊連個得力的助手都沒有,還指望辦成什麼事呢?
洋洋灑灑幾萬言,經學淹通,議論醇正,簡直說到皇帝心坎兒裡去,也算是切合時弊了。
你看王十朋這個人,人不狠,話挺多。姑且稱之為,溫柔的倔強。
於是一舉高中,獲得御筆親擢第一,喜提狀元,自此開始步入他遲到的政治生涯。
南宋 佚名 春宴圖局部
圖源:菊齋高清書畫庫
當年九月,王十朋奉旨前往紹興擔任地方秘書長。幾年任滿,朝廷又叫他回中央,在國務院喝喝茶,寫寫發言稿,然後去建王府當老師。建王,即是後來的孝宗。
這是王十朋第一次擔任京官,心裡很開心。
梅花照歸眼,純色戎行裝。
君命不俟駕,安敢懷故鄉。
——王十朋【己卯臘月七日解官離越十九日至家明年正月二日被命除秘書省校書郎蔔以八日行書二十字】
他為人正直,滿腹經綸,雖無恢弘奇異的開世之術,卻有著務實愛民的治國之道,因此受到了皇子們和同僚的一致敬重。
有學生撐腰,王十朋說話也硬氣起來了,激情澎湃,連上三道奏本彈劾權臣。結果權臣沒倒臺,同一戰隊的好友卻被貶官了。
肝腦不自愛,精忠為上殫。
危言犯顏易,直道立身難。
去國名逾重,還家跡始安。
相將吾亦去,林下掛衣冠。
——王十朋【送查元章二首 其二】
這是他的羞與愧。
借著生病發燒的緣由,他乾脆拂袖辭官,回溫州了。
好在不久,高宗禪位,他的皇帝學生登基了。
學生真是好學生,隨即下詔請老師出山。
聖主龍飛才十日,魏晨得郡古嚴陵。
詔書又趣歸天闕,願竭孤忠贊中興。
——王十朋【赴召】
接受旨意,懷著輔佐明主、抗金血恥的熱血,王十朋一路快馬輕騎來到嚴州擔任市長,一邊處理地方政務,一邊頻繁給皇帝學生進言。
八個字——任賢、納諫、賞罰,北伐。
好在孝宗繼位之後,銳意回復求治,在主戰派的影響下,對老師的勸諫一一採納,遂決定收復舊土。
但是符離之戰的失利,宋軍大大受挫,主和派的責難讓年輕的皇帝產生了動搖情緒。流離到南方的百姓,終究再沒能踏上故國的土地。
從此以後,王十朋放棄了做一隻搏擊的鷹,變成了一隻勞碌的鳥,在繁亂的政務間飛來飛去。
先去饒州當市長。一上任,連年乾旱的土地突然下起傾盆大雨。
平反冤獄,斷公案,如果有閒暇就和說得上知心話的同事結個詩社,一邊散步一邊吟唱。
再赴任夔州。發動官兵軍民齊上陣修築城牆,他就坐在修繕現場給大夥講家國一體的道理。
莫將逆旅視居官,直作吾家活計看。
牆壁時時為修葺,安知勞苦是平安。
——王十朋【修壘】
接著又到湖州去治理洪水。一入湖州境,雨霽天晴,虹霞滿天。
五十六歲歸鄉,才住了兩個月,朝廷又下詔書,給你加個榮譽教授的職稱,你去福建泉州治治學吧。
於是又來到泉州,創辦貢院,親自給學生們講授儒家經典。
三年後,又移守臺州。此時,王十朋五十九歲了,他已經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回顧為官十三載,沒有豐功偉績,只是細水長流。把該做的做好,把能做的做到。
於是他顫巍巍提起筆,寫下了自己最傷心的一句話:
幹不動了,請讓我回家吧,請讓我回家吧。
皇帝學生當然不準許。他把老師接回京城,免去朝拜,賜予御座,贈上紫衣金帶,又把自己的兒子託付給他教習。
可長期累牘的公案已經消耗他半生的精力。細細思量,宦遊十五載,十九歲時的建功立業的夢想雖然沒有實現,但七八歲是讀到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人生準則,也做到一半了。
最終,孝宗親見這個年邁的老人的苦情,給予他龍圖閣學士的美官職稱,準許回鄉。
一年後,王十朋在群山環抱的故居去世,享年六十歲。
靜水流深
作為平民知識份子,王十朋通過科舉考試進入官僚隊伍。為官,體察下情,清廉務實;寫詩,平易真實,以詩記事,不巧弄辭章,不附庸風雅。
官僚與文人,是他的兩重身份。文氣與俗氣,是他的兩種氣質。這兩種身份與氣質的結合便是兩宋時期士大夫的典型形象。
時常有人問,讀書有什麼用?
沒有風花雪夜,沒有驚天動地。不為留名青史,不為榮華富貴。讀書,讀到的是一個「正」字。只是踏踏實實地幹,認認真真地活。
王十朋不是劃過夜空的天才流星,只是歷史長河裡的浪花一朵。和你我一樣,十朋也只是個普通人,當我們仰望星空,見星辰璀璨、流光溢彩時,當我們敬佩、仰慕、讚歎天才時,不妨也低頭看看自己。
其實,如若專注堅持,心中有正道,靜水流深,你也可以做得很不錯。
卻有著務實愛民的治國之道,因此受到了皇子們和同僚的一致敬重。有學生撐腰,王十朋說話也硬氣起來了,激情澎湃,連上三道奏本彈劾權臣。結果權臣沒倒臺,同一戰隊的好友卻被貶官了。
肝腦不自愛,精忠為上殫。
危言犯顏易,直道立身難。
去國名逾重,還家跡始安。
相將吾亦去,林下掛衣冠。
——王十朋【送查元章二首 其二】
這是他的羞與愧。
借著生病發燒的緣由,他乾脆拂袖辭官,回溫州了。
好在不久,高宗禪位,他的皇帝學生登基了。
學生真是好學生,隨即下詔請老師出山。
聖主龍飛才十日,魏晨得郡古嚴陵。
詔書又趣歸天闕,願竭孤忠贊中興。
——王十朋【赴召】
接受旨意,懷著輔佐明主、抗金血恥的熱血,王十朋一路快馬輕騎來到嚴州擔任市長,一邊處理地方政務,一邊頻繁給皇帝學生進言。
八個字——任賢、納諫、賞罰,北伐。
好在孝宗繼位之後,銳意回復求治,在主戰派的影響下,對老師的勸諫一一採納,遂決定收復舊土。
但是符離之戰的失利,宋軍大大受挫,主和派的責難讓年輕的皇帝產生了動搖情緒。流離到南方的百姓,終究再沒能踏上故國的土地。
從此以後,王十朋放棄了做一隻搏擊的鷹,變成了一隻勞碌的鳥,在繁亂的政務間飛來飛去。
先去饒州當市長。一上任,連年乾旱的土地突然下起傾盆大雨。
平反冤獄,斷公案,如果有閒暇就和說得上知心話的同事結個詩社,一邊散步一邊吟唱。
再赴任夔州。發動官兵軍民齊上陣修築城牆,他就坐在修繕現場給大夥講家國一體的道理。
莫將逆旅視居官,直作吾家活計看。
牆壁時時為修葺,安知勞苦是平安。
——王十朋【修壘】
接著又到湖州去治理洪水。一入湖州境,雨霽天晴,虹霞滿天。
五十六歲歸鄉,才住了兩個月,朝廷又下詔書,給你加個榮譽教授的職稱,你去福建泉州治治學吧。
於是又來到泉州,創辦貢院,親自給學生們講授儒家經典。
三年後,又移守臺州。此時,王十朋五十九歲了,他已經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回顧為官十三載,沒有豐功偉績,只是細水長流。把該做的做好,把能做的做到。
於是他顫巍巍提起筆,寫下了自己最傷心的一句話:
幹不動了,請讓我回家吧,請讓我回家吧。
皇帝學生當然不準許。他把老師接回京城,免去朝拜,賜予御座,贈上紫衣金帶,又把自己的兒子託付給他教習。
可長期累牘的公案已經消耗他半生的精力。細細思量,宦遊十五載,十九歲時的建功立業的夢想雖然沒有實現,但七八歲是讀到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人生準則,也做到一半了。
最終,孝宗親見這個年邁的老人的苦情,給予他龍圖閣學士的美官職稱,準許回鄉。
一年後,王十朋在群山環抱的故居去世,享年六十歲。
靜水流深
作為平民知識份子,王十朋通過科舉考試進入官僚隊伍。為官,體察下情,清廉務實;寫詩,平易真實,以詩記事,不巧弄辭章,不附庸風雅。
官僚與文人,是他的兩重身份。文氣與俗氣,是他的兩種氣質。這兩種身份與氣質的結合便是兩宋時期士大夫的典型形象。
時常有人問,讀書有什麼用?
沒有風花雪夜,沒有驚天動地。不為留名青史,不為榮華富貴。讀書,讀到的是一個「正」字。只是踏踏實實地幹,認認真真地活。
王十朋不是劃過夜空的天才流星,只是歷史長河裡的浪花一朵。和你我一樣,十朋也只是個普通人,當我們仰望星空,見星辰璀璨、流光溢彩時,當我們敬佩、仰慕、讚歎天才時,不妨也低頭看看自己。
其實,如若專注堅持,心中有正道,靜水流深,你也可以做得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