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苗很青, 栽到田地裡的時候, 剛好碰到乾旱的天氣。 我母親用架子拉了幾車水去澆灌。 水很重, 裝得不滿, 車子在田壟上顛簸的時候, 晃蕩得更厲害。 上坡的時候, 我要使勁推車。 下坡的時候, 我還得再後面拽著。 左右搖晃的時候, 我還要在兩旁扶著。 人流下的汗水, 都要澆灌上十根辣椒幼苗了。
寶雞峽的水每年春夏都會如約流到我們村口。 那條渠是寶雞峽水庫灌溉系統萬千血管中的一支, 卻是我們這裡的農人的血脈。 井水太少, 抽水機開動三、五次就幹了。 一開電閘, 汽油桶改造的水桶就滿了。 農人們覺得,
辣椒對關中道上的農人來說, 簡直和糧食一樣重要。 “辣子一道菜”說的就是陝西關中人。
青辣椒好吃, 紅辣椒另有風味。 吃不完的辣椒自動變紅, 摘回去用針線穿起來, 在牆上楔上基本鐵釘, 掛在土牆上讓太陽慢慢曬, 讓風慢慢撩, 最後乾脆無比。 吃多人, 取多少。 放在石臼裡砸辣椒面是件有趣而苦的活兒。 有趣在砸上砸下, 釋放原力。 苦在辣椒感染了空氣, 眼睛被辣味蝕得苦疼。
初中三年, 我在家門口上學。 那是一所鎮辦的初級中學。 我們村就在鎮上, 或者也可以說鎮在我們村中。 我可以不用像走讀的同學那樣艱苦, 每天放學走回家吃飯。 一段不長的小路有怒放的油菜花、冬天還青綠的麥苗, 還有沿途幾孔吐著紅色火焰或者白煙的石灰窯。 我有個同學外號叫“賊二”, 家裡離學院比較遠。 於是我經常就把家裡的辣椒帶給他, 他加上從家裡背來的鍋盔, 就是一頓美餐了。 高中生活發生了改變, 我得去距離我們鎮是十華里的另一個鎮上去讀書。 十華里的路程, 在十七歲來說是山高路遠。
學校灶上帶著老鼠屎的沒有發酵好, 接在手裡黏黏糊糊的粗面大饅頭都是美餐。 水煮的沒有洗乾淨的土豆絲美味無比。 每次打飯擁擠不堪。 小個頭的男生會被兩旁的人擠得兩腳懸空, 直到被擠出隊伍。 女生是萬萬不敢擠的, 沒人會在乎她們的敏感部位, 沒有一點當女生的尊嚴。 擠進去打到飯的同學未必能全身而退。 好多次, 我看到有同學在往出擠的時候, 因為把飯盆高舉在頭頂, 要麼把飯菜扣在自己脖子裡,
高中的時光, 每週自帶乾糧, 以辣椒為唯一的菜, 過著“與食無爭”的生活, 是我生活的大部分。 乾糧和辣椒告罄的時候, 我也不會去學校的灶上吃飯。 我在鎮上的自由市場裡, 買上幾個被硫磺熏過的慘白慘白的饅頭, 咬到口裡毫無面味。 好在與硬梆梆的自帶乾糧相比, 因其柔軟, 總算可食。 或者再來碗重口味的豆腐腦, 飄滿了摻雜了槽糠和紅顏料製成的油辣椒, 也居然成了美味。
也居然成了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