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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食無爭:辣椒種植、個體經驗與屬我的集體記憶

辣椒苗很青, 栽到田地裡的時候, 剛好碰到乾旱的天氣。 我母親用架子拉了幾車水去澆灌。 水很重, 裝得不滿, 車子在田壟上顛簸的時候, 晃蕩得更厲害。 上坡的時候, 我要使勁推車。 下坡的時候, 我還得再後面拽著。 左右搖晃的時候, 我還要在兩旁扶著。 人流下的汗水, 都要澆灌上十根辣椒幼苗了。

寶雞峽的水每年春夏都會如約流到我們村口。 那條渠是寶雞峽水庫灌溉系統萬千血管中的一支, 卻是我們這裡的農人的血脈。 井水太少, 抽水機開動三、五次就幹了。 一開電閘, 汽油桶改造的水桶就滿了。 農人們覺得,

還是寶雞峽的水好用, 雖然太貴了。 辣椒苗就是這樣開始成長的。 在皇天后土的養育和水的滋潤下快速長大, 一天比一天長高, 抽出更多枝椏, 葉子也日漸繁茂, 繼而開出繁密的白色的細花, 生出綠色透明的小辣椒, 由嫩綠長到深青, 個頭也變大變粗, 又到發黃, 發紅, 乃至深紅。 辣椒苗長滿了一地, 農人們看著新生歡喜。 生火做飯的時候, 從田壟邊經過, 男人、男人甚至小孩都要拽一些下來做菜用。 辣椒這時候身體都抖動起來, 因為不願意和自己的孩子們分離, 拼命的糾纏。 突然響起了一聲脆響, 辣椒和辣椒株分離了。 幾千年了, 這幕景象從來沒有中斷過。

辣椒對關中道上的農人來說, 簡直和糧食一樣重要。 “辣子一道菜”說的就是陝西關中人。

幾乎每道菜裡都有辣椒的摻和。 如果沒有辣椒, 飯食就沒法吃了。 小時候, 母親最常做的菜就是油炒辣椒。 她把青辣椒切碎, 放在油鍋裡炒一下, 就可以吃幾天。 如果當天吃, 那就更簡單了。 直接把青辣椒剁碎, 放到瓷碟裡。 撒上一點鹽, 倒上自己釀的糧食醋, 在灶膛裡熟點菜油潑上去, 大功告成。 蘸鍋盔, 加蒸饃, 都是美味。

青辣椒好吃, 紅辣椒另有風味。 吃不完的辣椒自動變紅, 摘回去用針線穿起來, 在牆上楔上基本鐵釘, 掛在土牆上讓太陽慢慢曬, 讓風慢慢撩, 最後乾脆無比。 吃多人, 取多少。 放在石臼裡砸辣椒面是件有趣而苦的活兒。 有趣在砸上砸下, 釋放原力。 苦在辣椒感染了空氣, 眼睛被辣味蝕得苦疼。

我那時候, 看到母親每次砸辣椒之後的手都是腫的。 油潑辣子裡面放鹽, 又有菜油, 不容易壞, 是家裡的常備, 可以夾饃、調菜和調面。

初中三年, 我在家門口上學。 那是一所鎮辦的初級中學。 我們村就在鎮上, 或者也可以說鎮在我們村中。 我可以不用像走讀的同學那樣艱苦, 每天放學走回家吃飯。 一段不長的小路有怒放的油菜花、冬天還青綠的麥苗, 還有沿途幾孔吐著紅色火焰或者白煙的石灰窯。 我有個同學外號叫“賊二”, 家裡離學院比較遠。 於是我經常就把家裡的辣椒帶給他, 他加上從家裡背來的鍋盔, 就是一頓美餐了。 高中生活發生了改變, 我得去距離我們鎮是十華里的另一個鎮上去讀書。 十華里的路程, 在十七歲來說是山高路遠。

每個星期, 母親給我十元錢, 那是全部的生活費。 學校的飯菜太貴了, 而且經常排到打飯的視窗只剩下空盆子了。 除了那些鎮上水泥廠在走讀的同學不用擔心吃飯, 其他的同學都為吃飯發愁。

學校灶上帶著老鼠屎的沒有發酵好, 接在手裡黏黏糊糊的粗面大饅頭都是美餐。 水煮的沒有洗乾淨的土豆絲美味無比。 每次打飯擁擠不堪。 小個頭的男生會被兩旁的人擠得兩腳懸空, 直到被擠出隊伍。 女生是萬萬不敢擠的, 沒人會在乎她們的敏感部位, 沒有一點當女生的尊嚴。 擠進去打到飯的同學未必能全身而退。 好多次, 我看到有同學在往出擠的時候, 因為把飯盆高舉在頭頂, 要麼把飯菜扣在自己脖子裡,

要麼把飯菜扣在別人的頭上。 我只看見他們臉上掛滿了粉條和白菜葉子。 有一個同學, 把熱菜熱湯從後被灌了進去, 因為身著冬天的棉衣, 一時無法脫下而造成嚴重的燙傷。 於是, 我放棄了在灶上吃飯。 母親每週都要為我炒一鍋辣椒, 然後裝到玻璃的罐頭瓶裡, 用筷子搗瓷實, 可以管一周。

高中的時光, 每週自帶乾糧, 以辣椒為唯一的菜, 過著“與食無爭”的生活, 是我生活的大部分。 乾糧和辣椒告罄的時候, 我也不會去學校的灶上吃飯。 我在鎮上的自由市場裡, 買上幾個被硫磺熏過的慘白慘白的饅頭, 咬到口裡毫無面味。 好在與硬梆梆的自帶乾糧相比, 因其柔軟, 總算可食。 或者再來碗重口味的豆腐腦, 飄滿了摻雜了槽糠和紅顏料製成的油辣椒, 也居然成了美味。

也居然成了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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