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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的傳統小腳夫人江冬秀

【「不忍傷幾個人的心罷了」】

說起胡適的婚姻, 有人總覺著胡適這樣的大師, 娶了個「舊式」小腳太太, 與他新文化宣導者的身份頗為不符。 舉一個例子, 知名學者夏志清就在《胡適雜憶》 (唐德剛著作) 的序言裡直言不諱:「在表面上看來, 胡適夫婦恩愛白首, 非常幸福, 但我總覺得江冬秀女士不能算是我們一代宗師最理想的太太, 二人的知識水準相差太遠了。 」他認為江冬秀常常打麻將, 弄得胡適工作情緒不佳, 在精神上顯出老態:「太太一打牌, 家裡客人多, 胡適既無辦公室可去, 要靜心讀書寫文章, 也不可能了。

這樣長期伺候太太打牌, 胡適即使有早年的壯志雄圖, 也消磨殆盡了。 」1920年, 胡適寫了一首《我們的雙生日 (贈冬秀) 》的詩:

他干涉我病裡看書,

常說:「你又不要命了!」

我也惱他干涉我,

常說:「你鬧, 我更要病了!」

我們常常這樣吵嘴——

每回吵過也就好了。

今天是我們的雙生日,

我們訂約今天不許吵了!

我可忍不住要做一首生日詩,

他喊道:「哼!又做什麼詩了?」

要不是我搶的快, 這首詩早被他撕了。

從詩裡, 夏志清更是看出:「這雖是首幽默詩, 我們也看得出二人婚後精神上毫無默契。 」

可有意思的是, 胡適本人卻不這樣看。 他曾十分認真地與人探討過這個問題。 1921年8月30日, 胡適的老朋友、商務印書館老一輩人物高夢旦在請胡吃飯時, 談到了他的婚事。

高夢旦說, 許多舊式人物都恭維胡適不違背「婚約」, 是一件「最可佩服的事」。 高坦承自己之所以敬重胡適, 這是原因之一。 胡適問:這件事有什麼難能可貴之處呢?高回答:這是一次「大犧牲」。 胡適卻說:我平生所做之事, 沒有一件比這件事「最討便宜」的了, 有什麼「大犧牲」?高問他:為何說此事「最討便宜」?胡適這樣解釋:當初我並不曾準備作什麼犧牲, 不過是不忍傷幾個人的心罷了。 假如我那時忍心毀約, 使這幾個人終身痛苦, 我良心上的責備, 必然比什麼痛苦都難受。 說到家庭, 他認為「其實我家庭並沒有什麼大過不去的地方。 這已是佔便宜的, 最佔便宜的, 是社會上對於此事的過分贊許……我是不怕人罵的, 我也不曾求人贊許, 我不過行吾心之所安罷了……若此事可算犧牲,
誰不肯犧牲呢?」

從這段交談中, 我們起碼可以得知這樣的事實:胡適的婚姻, 並非他人認為的那麼不和諧;社會對其婚姻的大力肯定, 更使胡適獲得了精神上的愉悅。 兩重的獲益, 在他看來, 怎麼能說是「犧牲」呢?

但作為外人, 確實很難相信他們之間會有理想的婚姻生活。 胡適曾留洋, 歸國即為北京大學教授, 又以宣導新文化名噪天下。 可他卻和一個基本不識字 (訂婚後在胡適的一再要求下, 才略略識得不多字) 的「小腳」女性成婚, 豈不「太不和諧」了嗎?當然, 婚姻和諧與否, 起作用的因素頗多, 我們似乎可以從其妻子一方去探求, 看能否有所收穫。

【大方向上有眼光、有見解】

儘管別人說了許多話, 可胡適卻不認可, 其中緣由, 是否與夫人在大方向上有眼光、有見解相關呢?先講一件事。 胡適一生雖然頗為幹練, 有相當的議事、辦事能力, 可絕大多數時間, 他都待在大學, 以教書著述為生。 抗戰開始後, 政府當局急需一個駐美大使, 這份差事最終落到胡適身上。

胡適愛護清譽, 在蔣介石和國民政府的懇請之下, 糾結很久才接受下來, 「國家際此危難, 有所驅策, 義何敢辭」。 接受駐美大使職務後, 胡適寫信告訴夫人江冬秀 (此時胡適在西方各國開展演講等活動, 爭取獲得對中國抗戰的同情及援助) :「我二十一年做自由的人, 不做政府的官, 何等自由?但現在國家到了這地步, 調兵調到我, 拉夫拉到我, 我沒有法子逃, 所以不得不去做一年半年的大使。 」隨後他表示:「我聲明做到戰事完結為止。 戰事一了, 我就回來仍舊教我的書。 」儘管如此, 江冬秀仍很不滿意。 她在回信上規勸胡適「一定回到學術生活上去」, 還自責:「我恨自己不能幫你助一點力, 害你走上這條路上去的。 」胡適寫信保證:「我將來要做到這一句話。 」還說:「現在我出來做事, 心裡常常感覺慚愧, 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 這是你在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 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在大事面前的態度, 胡適與江冬秀一致, 這是他們婚姻牢固的重要基礎:「你跟我二十年, 從不作這樣想, 所以我們能一同過苦日子。所以我給新六 (注:族人) 信上說, 我頗愧對老妻, 這是真心的話。」

1940年4月, 有人給在上海的江冬秀道賀, 說胡適要回國當中央研究院院長了 (接替剛剛去世的蔡元培) , 她一聽, 急忙給胡適寫信:「你千萬那 (拿) 定主意, 不要耳朵軟存 (甚) 棉花。千萬你的終止 (宗旨) 要那 (拿) 的 (得) 定點, 不要再把一支 (只) 腳躂 (踏) 到爛呢 (泥) 裡去了。再不要走錯了路, 把你前半身 (生) 的苦功, 放到冰泡裡去了, 把你的人格、思想, 毀在這個年頭上。」在美國的胡適覆信:「你談起中央研究院的事, 此事外間有許多傳說, 我無法過問, 也無法推辭。我並不想做院長, 但我此時若聲明不幹, 那就好像我捨不得現在的官了。所以我此時一切不過問。」

出任駐美大使之後, 胡適還有多次出任外交部部長、駐外大使、行政院院長等的機會, 他雖偶有猶豫, 但終於拒絕, 這其中有他的看法, 應該也有江冬秀的影響。

【辦事俐落, 仗義疏財】

江冬秀還有很多其他女性缺乏的辦事能力。譬如, 胡適上兩輩長親的棺木未入土, 厝在地上。後通過族人, 購下一塊地, 1928年時由江冬秀在家主持修造。此事頗為麻煩, 從胡適與江冬秀的通信看, 前後用了數月功夫, 胡適負責寄錢, 託名人 (鄭孝胥) 書寫墓碑等, 江冬秀則在當地操辦具體事宜。中間因表述有誤或信函相隔太久, 江冬秀還有些抱怨。胡適瞭解妻子:「真正對不住你, 我心裡真不安。但這件事非你辦不了, 我同紹之都不行。等你回來, 好好的謝謝你。」「你此次替我做了這件大事, 我心裡只有感激, 一百二十分的感激。」這不是虛譽, 這樣具體的家務事, 胡適應該不如妻子辦得好。胡適後來在碑文上加了兩行小注, 刻石為記:「兩世先塋, 於今始就;誰成此功, 吾妻冬秀。」互補長短, 這也該是夫妻之間合拍的重要之處吧。

胡適成名早且名聲大, 到他家的友人也多。這就容易出現問題——人情往來的事情, 如果都得大忙人胡適本人打理, 如何分身?此時做夫人的必然要多擔待。江冬秀雖然識字不多, 可處理這些事情, 卻有出色的能力。曾在胡適家中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羅爾綱, 後來回憶道:「我處胡家五年, 我卻常常感到, 假如適之師夫人是個留學美國的女博士, 我斷不能在胡家處五年。我感覺江冬秀師母是個體恤人情的人。我在上海多年都是穿一件衛生褲, 隨適之師到了北平, 這條衛生褲怎能抵得住北方冬寒?她立刻給我縫了一條厚棉褲。我到北平只穿多年穿的外衣, 她把適之師穿的皮衣給我穿。」

一個識字不多的女性, 在一般人想來, 因眼界所限, 她也許會不夠大氣。可江冬秀雖然對一些商家不大客氣 (譬如出版《胡適文存》等著述的上海亞東圖書館, 因為版稅及借款等事宜, 弄得胡適不愉快, 江冬秀便請人寫信, 連續去函催索) , 對一些她認可的事, 卻頗為大度。1938年7月17日, 胡適在給江冬秀的一封信裡說:「我很贊成你捐二百元給周先生的學堂……你在患難中, 還能記得家中貧苦的人們, 還能寄錢給他們, 真是難得。我十分感激。你在這種地方, 真不愧是你母親的女兒, 不愧是我母親的媳婦。」這時抗戰剛開始, 到處兵荒馬亂, 胡適身在國外, 江冬秀帶著孩子也從北平逃出, 到外地避難。這時, 江冬秀還給家鄉學校捐款, 且數目不小, 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幾乎在同一時間段, 羅爾綱還記述了一件事。抗戰開始, 他和同樣受到胡適照應的吳晗一起來到天津, 準備候船南歸。江冬秀此時也在天津一周姓人家借居。吳晗叫羅爾綱帶他去向師母 (江冬秀) 借錢, 以便赴雲南大學任教授的職位。開始吳晗說要借300元, 羅說100元就夠了, 為何要這麼多, 吳便解釋要多借200元, 留給在北平的袁震 (吳晗未婚妻) 用。兩人見到師母, 說明來由後, 江冬秀立即轉身取了300元給吳晗, 說:「我送給你。」羅爾綱感慨:「我還不曾見過家庭婦女如此大方哩。所以我認為江冬秀師母是個體恤人情的人。」 (《胡適瑣記》)

胡適平素待人, 三教九流都能談得來。用唐德剛的話說, 「胡適之有一種西方人所說的‘磁性人格’……但是這種人與人間的吸引力卻是與生俱來的, 是一種稟賦」。他的妻子江冬秀, 也給許多直接接觸她的人以好印象。唐德剛回憶說:「胡伯母是一位相當爽朗的老太太。和她相比, 她那位白面書生的丈夫, 反而顯得拘謹。胡老太太向來未叫過我什麼‘密斯特’或‘先生’。第一次見面, 她對我就‘直呼其名’。幾次訪問之後, 我在她的廚房內燒咖啡、找餅乾……就自由行動起來。」有時江冬秀做了家鄉菜, 也打電話招唐德剛「赴宴」。一次, 江打電話叫唐去吃「豆渣」, 說是一道在美國吃不到的「安徽菜」, 要他「趕快來」。唐德剛在赴宴途中怎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是豆渣, 等他吃後才明白, 那原是做豆腐時剩下的渣滓, 加五香雜料炒出, 十分可口, 是安徽農民最普通的下飯菜。唐德剛少小離家, 「竟然把它忘懷了」。

【天性「純良」】

在美國期間, 一次胡適外出, 江冬秀在家中廚房燒飯, 一個體型彪悍的竊賊, 忽然自防火樓梯破窗而入。江冬秀並沒有尖聲呼叫, 反而顯得相當沉著, 她下意識地走向公寓大門, 把門打開, 轉身對那悍賊大叫一聲「Go!」那位竊賊看了江冬秀一眼, 便真的從門口「Go」了。老太太把門關好了, 又徑直返回廚房燒菜去了。這件事, 胡適到了晚年還常說給他人聽:「如果她那時喊賊, 賊可能會用武器打她的。有了這次事情之後, 大家說:‘胡太太開門送賊。’」 (《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

雖然江冬秀起初幾乎不識字, 訂婚後經胡適一再督促, 她才開始學習識字, 開始試著與胡適通信。前面我們引述她的文字, 雖然看上去「白字」較多, 可意思表達還是清楚的。江冬秀也遺憾自己早年沒有讀多少書 (當然, 據友人回憶, 她讀過很多金庸的武俠小說) , 她後來的識字水準達到怎樣的程度, 有唐德剛的一段文字可為佐證。在美國時, 江冬秀就告訴唐德剛自己在寫自傳, 當時唐沒太留意。胡適逝世後, 江冬秀去了一次美國, 她向唐德剛哭訴了一些不平事後, 忽然交給他一大卷鉛筆寫的稿子, 要他替她「看看」, 其中一部分據說還是寄居在曼谷時期寫的。

唐德剛談了他讀這份手稿的感受:「我取回在燈下展讀, 覺得那份稿子太可愛了。胡老太太不善述文, 稿子裡也別字連篇, 但是那是一篇最純真、最可愛的樸素文學, 也是一篇最值得寶貴的原始的社會史料……」江冬秀回憶了她當時婚期已近, 如何預備妝奩, 大喜之日又如何「上轎」和坐在花轎裡的心情等, 唐德剛仔細咀嚼後, 感歎道:「這種純真的人情、人性, 要以最純真、最樸素的筆頭, 才能寫得出來。一經用‘才華’來加以粉飾, 失其原形, 就反而不美了。」

說起江冬秀的「純良」天性, 胡適的一位近親也很有體會。後來參加新四軍的石原皋是胡適親戚, 早年曾在胡適家裡住過一段時間, 與江冬秀相熟。當時正值抗戰後期, 為安全起見, 石原皋送江冬秀回到安徽績溪的上莊村, 當時那裡有國軍駐防, 也有新四軍的遊擊隊經過。安徽省保安司令部的第四團駐紮在此, 保安四團白天常常來鎮裡抓人, 但凡有人被抓, 共產黨人便去找江冬秀, 「她總是派人拿她的名片去保, 將人保出」。胡適在家鄉一帶名氣極大, 所以江冬秀拿名片「保人」還是管用的。

婚姻本身就是一樁很難經營的人生課題。在外人看來, 胡適名氣大, 學問不差, 按對應的關係, 怎麼也該找一個名氣、學問相應的妻子。可倘若胡適真找了這樣一位, 各顧各的學問事業, 誰來料理家庭一攤子事;誰在他夜半寫文章時, 一邊抱怨他不該糟蹋身體, 一邊預備好兩個雞蛋, 待他餓時開水泡著吃?在大事上能夠想法接近或一致, 且意志堅定, 對於胡適這樣略有優柔的人, 是能起到「寧心定志」作用的。從這些方面看, 他們當得起張愛玲的評價:「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

」還說:「現在我出來做事, 心裡常常感覺慚愧, 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 這是你在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 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在大事面前的態度, 胡適與江冬秀一致, 這是他們婚姻牢固的重要基礎:「你跟我二十年, 從不作這樣想, 所以我們能一同過苦日子。所以我給新六 (注:族人) 信上說, 我頗愧對老妻, 這是真心的話。」

1940年4月, 有人給在上海的江冬秀道賀, 說胡適要回國當中央研究院院長了 (接替剛剛去世的蔡元培) , 她一聽, 急忙給胡適寫信:「你千萬那 (拿) 定主意, 不要耳朵軟存 (甚) 棉花。千萬你的終止 (宗旨) 要那 (拿) 的 (得) 定點, 不要再把一支 (只) 腳躂 (踏) 到爛呢 (泥) 裡去了。再不要走錯了路, 把你前半身 (生) 的苦功, 放到冰泡裡去了, 把你的人格、思想, 毀在這個年頭上。」在美國的胡適覆信:「你談起中央研究院的事, 此事外間有許多傳說, 我無法過問, 也無法推辭。我並不想做院長, 但我此時若聲明不幹, 那就好像我捨不得現在的官了。所以我此時一切不過問。」

出任駐美大使之後, 胡適還有多次出任外交部部長、駐外大使、行政院院長等的機會, 他雖偶有猶豫, 但終於拒絕, 這其中有他的看法, 應該也有江冬秀的影響。

【辦事俐落, 仗義疏財】

江冬秀還有很多其他女性缺乏的辦事能力。譬如, 胡適上兩輩長親的棺木未入土, 厝在地上。後通過族人, 購下一塊地, 1928年時由江冬秀在家主持修造。此事頗為麻煩, 從胡適與江冬秀的通信看, 前後用了數月功夫, 胡適負責寄錢, 託名人 (鄭孝胥) 書寫墓碑等, 江冬秀則在當地操辦具體事宜。中間因表述有誤或信函相隔太久, 江冬秀還有些抱怨。胡適瞭解妻子:「真正對不住你, 我心裡真不安。但這件事非你辦不了, 我同紹之都不行。等你回來, 好好的謝謝你。」「你此次替我做了這件大事, 我心裡只有感激, 一百二十分的感激。」這不是虛譽, 這樣具體的家務事, 胡適應該不如妻子辦得好。胡適後來在碑文上加了兩行小注, 刻石為記:「兩世先塋, 於今始就;誰成此功, 吾妻冬秀。」互補長短, 這也該是夫妻之間合拍的重要之處吧。

胡適成名早且名聲大, 到他家的友人也多。這就容易出現問題——人情往來的事情, 如果都得大忙人胡適本人打理, 如何分身?此時做夫人的必然要多擔待。江冬秀雖然識字不多, 可處理這些事情, 卻有出色的能力。曾在胡適家中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羅爾綱, 後來回憶道:「我處胡家五年, 我卻常常感到, 假如適之師夫人是個留學美國的女博士, 我斷不能在胡家處五年。我感覺江冬秀師母是個體恤人情的人。我在上海多年都是穿一件衛生褲, 隨適之師到了北平, 這條衛生褲怎能抵得住北方冬寒?她立刻給我縫了一條厚棉褲。我到北平只穿多年穿的外衣, 她把適之師穿的皮衣給我穿。」

一個識字不多的女性, 在一般人想來, 因眼界所限, 她也許會不夠大氣。可江冬秀雖然對一些商家不大客氣 (譬如出版《胡適文存》等著述的上海亞東圖書館, 因為版稅及借款等事宜, 弄得胡適不愉快, 江冬秀便請人寫信, 連續去函催索) , 對一些她認可的事, 卻頗為大度。1938年7月17日, 胡適在給江冬秀的一封信裡說:「我很贊成你捐二百元給周先生的學堂……你在患難中, 還能記得家中貧苦的人們, 還能寄錢給他們, 真是難得。我十分感激。你在這種地方, 真不愧是你母親的女兒, 不愧是我母親的媳婦。」這時抗戰剛開始, 到處兵荒馬亂, 胡適身在國外, 江冬秀帶著孩子也從北平逃出, 到外地避難。這時, 江冬秀還給家鄉學校捐款, 且數目不小, 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幾乎在同一時間段, 羅爾綱還記述了一件事。抗戰開始, 他和同樣受到胡適照應的吳晗一起來到天津, 準備候船南歸。江冬秀此時也在天津一周姓人家借居。吳晗叫羅爾綱帶他去向師母 (江冬秀) 借錢, 以便赴雲南大學任教授的職位。開始吳晗說要借300元, 羅說100元就夠了, 為何要這麼多, 吳便解釋要多借200元, 留給在北平的袁震 (吳晗未婚妻) 用。兩人見到師母, 說明來由後, 江冬秀立即轉身取了300元給吳晗, 說:「我送給你。」羅爾綱感慨:「我還不曾見過家庭婦女如此大方哩。所以我認為江冬秀師母是個體恤人情的人。」 (《胡適瑣記》)

胡適平素待人, 三教九流都能談得來。用唐德剛的話說, 「胡適之有一種西方人所說的‘磁性人格’……但是這種人與人間的吸引力卻是與生俱來的, 是一種稟賦」。他的妻子江冬秀, 也給許多直接接觸她的人以好印象。唐德剛回憶說:「胡伯母是一位相當爽朗的老太太。和她相比, 她那位白面書生的丈夫, 反而顯得拘謹。胡老太太向來未叫過我什麼‘密斯特’或‘先生’。第一次見面, 她對我就‘直呼其名’。幾次訪問之後, 我在她的廚房內燒咖啡、找餅乾……就自由行動起來。」有時江冬秀做了家鄉菜, 也打電話招唐德剛「赴宴」。一次, 江打電話叫唐去吃「豆渣」, 說是一道在美國吃不到的「安徽菜」, 要他「趕快來」。唐德剛在赴宴途中怎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是豆渣, 等他吃後才明白, 那原是做豆腐時剩下的渣滓, 加五香雜料炒出, 十分可口, 是安徽農民最普通的下飯菜。唐德剛少小離家, 「竟然把它忘懷了」。

【天性「純良」】

在美國期間, 一次胡適外出, 江冬秀在家中廚房燒飯, 一個體型彪悍的竊賊, 忽然自防火樓梯破窗而入。江冬秀並沒有尖聲呼叫, 反而顯得相當沉著, 她下意識地走向公寓大門, 把門打開, 轉身對那悍賊大叫一聲「Go!」那位竊賊看了江冬秀一眼, 便真的從門口「Go」了。老太太把門關好了, 又徑直返回廚房燒菜去了。這件事, 胡適到了晚年還常說給他人聽:「如果她那時喊賊, 賊可能會用武器打她的。有了這次事情之後, 大家說:‘胡太太開門送賊。’」 (《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

雖然江冬秀起初幾乎不識字, 訂婚後經胡適一再督促, 她才開始學習識字, 開始試著與胡適通信。前面我們引述她的文字, 雖然看上去「白字」較多, 可意思表達還是清楚的。江冬秀也遺憾自己早年沒有讀多少書 (當然, 據友人回憶, 她讀過很多金庸的武俠小說) , 她後來的識字水準達到怎樣的程度, 有唐德剛的一段文字可為佐證。在美國時, 江冬秀就告訴唐德剛自己在寫自傳, 當時唐沒太留意。胡適逝世後, 江冬秀去了一次美國, 她向唐德剛哭訴了一些不平事後, 忽然交給他一大卷鉛筆寫的稿子, 要他替她「看看」, 其中一部分據說還是寄居在曼谷時期寫的。

唐德剛談了他讀這份手稿的感受:「我取回在燈下展讀, 覺得那份稿子太可愛了。胡老太太不善述文, 稿子裡也別字連篇, 但是那是一篇最純真、最可愛的樸素文學, 也是一篇最值得寶貴的原始的社會史料……」江冬秀回憶了她當時婚期已近, 如何預備妝奩, 大喜之日又如何「上轎」和坐在花轎裡的心情等, 唐德剛仔細咀嚼後, 感歎道:「這種純真的人情、人性, 要以最純真、最樸素的筆頭, 才能寫得出來。一經用‘才華’來加以粉飾, 失其原形, 就反而不美了。」

說起江冬秀的「純良」天性, 胡適的一位近親也很有體會。後來參加新四軍的石原皋是胡適親戚, 早年曾在胡適家裡住過一段時間, 與江冬秀相熟。當時正值抗戰後期, 為安全起見, 石原皋送江冬秀回到安徽績溪的上莊村, 當時那裡有國軍駐防, 也有新四軍的遊擊隊經過。安徽省保安司令部的第四團駐紮在此, 保安四團白天常常來鎮裡抓人, 但凡有人被抓, 共產黨人便去找江冬秀, 「她總是派人拿她的名片去保, 將人保出」。胡適在家鄉一帶名氣極大, 所以江冬秀拿名片「保人」還是管用的。

婚姻本身就是一樁很難經營的人生課題。在外人看來, 胡適名氣大, 學問不差, 按對應的關係, 怎麼也該找一個名氣、學問相應的妻子。可倘若胡適真找了這樣一位, 各顧各的學問事業, 誰來料理家庭一攤子事;誰在他夜半寫文章時, 一邊抱怨他不該糟蹋身體, 一邊預備好兩個雞蛋, 待他餓時開水泡著吃?在大事上能夠想法接近或一致, 且意志堅定, 對於胡適這樣略有優柔的人, 是能起到「寧心定志」作用的。從這些方面看, 他們當得起張愛玲的評價:「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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