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燕京的街道上行人稀，寂靜無聲。裴府，書房一昏黃的燈下，裴思遠面凝重地盯著夏晨軒，眼神中充滿了嚴厲與審視。

“景修，你怎麼知道我有老師？”裴思遠的聲音低沉而嚴厲，語氣中帶著一不易察覺的抖。

夏晨軒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及了裴思遠的逆鱗，他心中一陣慌，額頭滲出冷汗：“我……我是猜的。”

裴思遠地盯著他，目如銳利的刀，仿佛能過他的外殼，察他的心：“猜的？你有什麼依據？”

夏晨軒的呼吸急促，他的雙手在不自覺地抖，他咬了咬牙，還是決定說實話：“三年前，我在小叔的書房無意中看到了小叔和沈大學士的書信，這才得知你們是師生的關系。”

裴思遠的臉更為難看，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控制自己的緒：“然后呢？”

夏晨軒繼續說道：“然后，我沒有等到小叔，卻聽說沈大學士因為牽連到一樁科舉舞弊案被判了斬立決。我害怕，就立刻回了金陵。”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小叔，我錯了。我已經明白了小叔的苦心，既然進不了閣，那我就踏踏實實去翰林院做修撰，再也不妄圖走捷徑了。”

裴思遠的目在夏晨軒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淡淡的道：“你去吧，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自己心裏要有數。”

夏晨軒如釋重負，他恭恭敬敬地行禮退了出去。

書房的門緩緩關閉，裴思遠的目追隨著那道影，直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夜中，廚房的窗戶出微弱的線，瑞璟在廚房忙碌著，對此間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天漸暗，瑞璟才提著做好的飯菜送去了東院。東院裏黑漆漆的，沒有任何人影，連個燈都沒點。

瑞璟以為裴思遠還沒回來，正想著是先回去，還是略等一等，就見樂風從廊下走來。

“娘子。”樂風看到瑞璟，向他豎起食指道，“大人心不好，一個人在書房坐著呢，娘子小點聲，別驚擾了他。”

心不好？

瑞璟下意識想到夏晨軒托他辦的事，心想難道是因著他向陛下舉薦親侄子，被陛下斥責了？

瑞璟心中愧疚，小聲和樂風商量：“讓我進去瞧瞧吧，我有幾句話和小叔說。”

樂風猶豫著，到底還是答應了：“娘子去吧，要仔細著些，別惹大人不高興。”

瑞璟點點頭，拎著食盒去了書房。

書房門半掩著，裏面線昏暗，瑞璟探頭往裏看了眼，只能看到滿墻的書和書案后面一個朦朧的影。

“小叔。”

試探著了一聲。

裴思遠沒有回應。

瑞璟大著膽子推門走了進去。

“小叔，我帶了晚飯過來，就擺在書房可好？”

裴思遠還是沒有回應。

瑞璟借著昏暗的線，將食盒放在窗下的幾案上，輕車路地找到火折子，把案上的蠟燭點燃。

瑩瑩一團暖黃瞬間填滿了整個屋子，也照亮了書案后面的男人。

裴思遠的目在燭下顯得更加深邃，他像是陡然從夢中驚醒，抬頭看向對面，雙眼泛紅，神哀痛，仿佛一只傷的。

瑞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裴思遠，一時愣在當場。

好在裴思遠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漠然，坐直了子，著眉心道：“你怎麼來了？”

瑞璟心想，自己剛剛了他兩聲，原來他沒聽見嗎？

看來陛下對他的斥責肯定很重，不然他不會如此難過。

“小叔，對不起，都怪我，早知這樣會連累到小叔，我絕對不會向您開口。”瑞璟端著燭臺走過去，隔著書案向裴思遠道歉。

暖黃的燭給掌大的小臉籠上一層暈，那雙澄澈如小鹿的眼眸盈著水霧，裏面寫滿了愧疚和自責。

裴思遠看著，淡淡道：“景修和你說了什麼？”

“沒有，我還沒見到他。”瑞璟說，“我看小叔這麼不開心，想必事沒有辦。”

頓了頓，不知道寬自己還是寬裴思遠：“其實沒辦也沒關系的，相比進閣，翰林院修撰或許更好一點。”

“為什麼？”裴思遠雙手握架在書案上，子微微前傾看向。

瑞璟被他看得張起來，像被老師考問功課的學生一樣認真回答：“因為現在的科舉制度是前人經過無數次實踐才完善出來的，朝廷為新科進士規劃的路線，定然也是最適合他們的路線，只有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才能打好基，穩步前行。”

裴思遠對這個答案多有些意外，挑眉道：“道理你都懂，那你為何還要替景修求我？”

瑞璟小臉微紅，不敢說自己是為了父親才向夏晨軒妥協，小聲囁嚅道：“是我自私了，當時沒想那麼遠。”

裴思遠又盯著看了片刻，仿佛在斟酌有沒有撒謊，半晌才道：“今晚吃什麼？”

瑞璟愣了下，沒想到這麼輕松過關，忙將燭臺放下，回去拿食盒。

“今晚做了春筍老鴨湯，筍是我下午剛從后院竹林裏挖來的，用汕的咸梅燉了兩個時辰，味道清爽微酸，喝一口就能鮮掉眉的，小叔快嘗一嘗。”

心存愧疚，想為裴思遠疏解緒，語氣故作輕快隨意。

裴思遠的臉確實因著那個“鮮掉眉”的形容漸漸散去，卻不聲道：“那些竹子是花重金從南邊移植來的，原指它春天能多發些新竹，不想竟被你挖來做菜。”

“啊？”瑞璟頓時慌了神，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鴨湯不知所措，“那怎麼辦，我以為是普通竹子。”

“吃掉啊，還能怎麼辦。”裴思遠正道。

瑞璟眨了眨眼，想笑又沒敢笑，抿著把湯碗放在他面前：“那小叔多喝兩碗，免得浪費。”

裴思遠挽起袖子，腕上烏沉沉的佛珠又顯出來，瑞璟不多看了兩眼。

從前也曾送過父親一串這樣的佛珠，但后來父親不慎將其失，還為此惋惜過很久。

或許正是因著一串相同的佛珠，每每看到裴思遠，就會想起父親，甚至看裴思遠的某些言行舉止，都覺得和父親有幾分相似。

因此，雖然很怕裴思遠，但也很敬重他，盡心盡力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了委屈也會想在他面前哭一哭。

他要是自己的親叔叔就好了。

燭跳躍，書房一片寧靜，只有那碗熱騰騰的湯在微微冒熱氣，仿佛在訴說著這晚的波折與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