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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遇到激烈的内心冲突感,不妨读读黑塞

編輯:李昱微

我常聽同齡人提到這樣一句話, “我在經歷痛苦的自我重塑”。

他們有人在學生時代享盡贊譽, 一畢業卻意識到自己活在類似“楚門的世界”的局限里;有人勤懇生活, 卻因目睹身邊人的突然離世而陷入對存在價值的探索中......

因而德國當代學者米夏爾斯會將赫爾曼·黑塞稱為“永屬年輕一代的作家”, 他認為黑塞文中的沖突感令人倍感親切, “讀黑塞的著作時往往讓人感覺好像在寫我們自己, 好像我們自己寫下了這一切”。

但顯然, 黑塞的沖突要更具抗爭意義。 二戰時, 他反抗希特勒的思潮鼓吹,

因此背上”叛國“之名, 戰后在榮格的引導下不斷思考獸性、人性、神性等“自我”問題。 茨威格這樣描述:經歷了二戰后, 他不再是那個浪漫的夢想家, 而更加貼近生活, 固執于恒常的精神漫游, 堅持內心的不安。

他不在乎所謂成就, 更愿探尋真理, 這才是所謂“永遠屬于年輕人“的意義。

今天是黑塞的忌日。 盡管他早已從大眾視野退場, 但他提出的問題始終困擾我們, 因此摘取茨威格筆下的黑塞。 借他的推薦重新閱讀黑塞, 尋找比表面沖突更深刻的東西。

每個巔峰都會回歸成原點。 知名而受到眾人喜愛的藝術家也相去不遠, 也許比默默無名的藝術家更容易被鎖在一種匿名狀態里——在層層障蔽下生活, 在世界依著藝術家的特質所創造的滑溜、精巧詞匯之中石化。

而藝術家最深刻的轉變及轉化卻在這層外殼之下, 既神秘又不受他人注目地進行著。

隨著最初成功的早期跡象, 普羅大眾依舊只注視著詩人投射在世間的影子, 長久以來卻未注意到這個有血有肉的人——不論在高峰或低谷——此時已經擺脫他原本的格局。 在我看來, 這般視而不見的即時例證, 正是對赫爾曼·黑塞的評價。 除了對他一般的、普遍的、善意的評論, 甚至深入家家戶戶的受歡迎程度之外, 他的詩人本質經歷的驚人重大轉變與深化, 卻未曾引起注意。 然而我知道, 在新德國文學界未曾有人的道路如他的這般奇特, 起初迂回婉轉, 最后卻筆直地踏入內在的開展。

黑塞從大約二十或二十五年前開始寫作,

就像個伍爾騰山邦的牧師之子, 寫詩, 非常柔軟而充滿渴望的詩句。 他當時是個巴塞的書店學徒, 身無分文且孤單一人, 然而就像所有這般充滿渴望的詩人, 生活越清苦, 音樂與夢就越甜美。 直到今天我還熟記那些詩的其中幾首(當我還是個年輕人, 我就已經為這些詩韻的光彩以及語調的柔和而感到迷醉), 直到今日我依然覺得這些詩無比甜美, 如今我還能感覺到這些詩的純真氣息, 好比這首《依莉莎白》:

有如白云

浮游天際,

潔白、美麗而遙遠

如妳, 依莉莎白。

云朵遠揚,

妳幾乎不曾掛懷,

然而白云穿過妳的夢

走入幽暗的夜晚。

遠揚而閃耀著銀光,

不斷遠去

白云之后

妳有著甜蜜的鄉愁。

這首詩并未推陳出新, 不像年輕的霍夫曼斯塔(Hugo von Hofmansthal)或是里爾克(RainerMaria Rilke), 將詩的語言張起、涌動地填滿——那是古老德國的浪漫森林, 艾亨多夫(Joseph Freiherr von Eichendorff)的號角響起, 莫里克(EduardFriedrich M?rike)的溫柔蘆笛回蕩在草原上。 但是就在這些渴望的語調里有其奇特的精純, 當時就已經讓一些人側耳傾聽。

這期間, 黑塞的激情已經逃離書店, 游走在街上直至深入意大利, 不時寫個一兩本書, 沒有人注意到他。 不期然地, 《新評論》(Neue Rundschau)和費雪出版社(S.Fischer)才剛出版他的第一部小說《鄉愁》, 他忽然名聞遐邇。 從前黑塞詩作中令我們這少數年輕人感動的音色, 如今滾動著感染許多人。 這種渴望之純粹, 受到高特佛列德·凱勒(Gottfried Keller)熏陶的散文(想解釋這般成功的廣泛效應就無法避開這些因素)情緒上一定的德國性,

感受中的溫和力量, 所有熱情的謹慎壓抑。

那種日耳曼感覺, 正如漢斯·托馬(Hans Thoma)的畫所傳達出來的, 好比那幅描繪少年拿著小提琴坐在月光下, 那種純粹感受到的、溫柔的, 出自真實日耳曼渴望所作的畫。 讓人年輕時感到非常愉悅, 卻在往后無論怎么看都感覺有些困窘。 黑塞接下來的小說, 《車輪下》、《羅斯哈德之屋》(Roβ halde)以及幾部短篇小說都保有這種溫柔純凈, 使黑塞非常受到歡迎。 我們大可以稱之為德國中產階級敘述藝術的典型。

如今, 可能有人以為游子已經滿足了他的渴望, 從前窮苦的書店助手如今坐在波登湖畔自己的房子里, 妻子和兩個活潑的孩子陪在身邊。 有個花園, 有艘小船, 著作等身, 而且享盡文學與世間美譽, 他大可以恬靜舒適地過日子。但奇怪的是:他越被外界填滿,他就越失去平靜。這個怪人的內心就越鼓脹、搖動、翻攪。漸漸地,曾經那樣蒼白、德式感性的渴望,轉變成一種深刻的、普遍的人性騷動,整個心神有某種煩躁追尋的激動。

最初從一些小征兆感覺到這個人未曾停留在他自己內心以及成就里,察覺他一直想要某些基本的東西,他——借用歌德對真正的詩人的評語——是那些經歷多次青春期的人其中之一,永遠重新開始青少年時代。這將他從堅固的房子拉上旅途,牽引到印度,然后他突然開始變成畫家,做哲學思考,甚至自己進行某種苦修——那些躁動,想從一個詩意、情緒性的靈魂轉變的意志,最終變成靈魂的狀態,成為整個人的痛苦激情。

這樣的轉變當然不是隨即清晰可見。過渡時期那幾年里的美麗短篇小說集當然是最純粹的敘述散文《克努普》,浪漫世界孤獨的遲來者,在我看來是德國不朽的作品,是一幅史皮茲威格(Carl Spitzweg)浪漫風格的畫作,同時充盈著純凈的音樂,有如一首民謠。然而就我個人的感覺來說,在赫爾曼·黑塞那些理所當然非常非常受歡迎的小說里總是有種退縮的謹慎,某些敏感的顧慮。在灼熱燃燒的問題上方閃閃發光,好似——我只能這樣表達——用音韻使問題遠離,用以詩意加以覆蓋。

正如大部分其他偉大的德國作家,他并未造假,不曾刻意呈現虛偽心理——不管是史提夫特(Adalbert Stifter)、史托姆(TheodorStorm)或是其他浪漫派作家從來都不會這么做。他們只是未曾道出完整的現實,只是因回避現實顯得感官性而不太詩意的地方。這般怯懦的轉頭回避,在史提夫特或是史托姆最好的小說里,或是在黑塞那些年的大部分作品當中。這種知曉卻不想直視只是減少了但依然存在,因為他們缺乏決絕的意志而未將現實連同自身背負起來,反而在最后一刻將作品披上浪漫的面紗。在黑塞本人身上已經看到成長的男子,在作品里卻依舊看到漸遠的青少年,只敢用浪漫、詩意的眼光看著這世間。

接著戰爭爆發——雖然不想事后贊揚戰爭——整個時代氣氛的高壓卻逼出許多人的決心,也推動了黑塞內心的突破。當時他的一生崩解:早已失去明亮的屋舍,婚姻結束,孩子遠離;獨自在一個傾頹的世界里,被推回對德國與歐洲的破碎、浪漫信仰里,他必須重新像個籍籍無名的人,以新的原點再度開始創作。出自對本質重大移轉的宏大感受,為了將他的命運完全更新,也為了再次展開生活,他當時做了一件事,而這件事在可預見的時間里,在德國沒有任何知名的作家敢這么做(卻是畢生中該嘗試的):他的新時期的第一本著作并不在本名的安穩障蔽下出版,而是完全匿名,以一個無足輕重的筆名發表(注:即愛米爾·辛克萊)。

突然間,無名小卒辛克萊的小說在文學圈卻掀起波濤:這本黑暗、沉郁得出奇的書標題《彷徨少年時》,以奇特的故事分歧、深入靈魂黑暗面的手法描述一個年輕人的故事。初讀這本小說的時候,我就想到黑塞,卻未猜測他可能就是作者。我覺得這個辛克萊是個自成一格、初出茅廬的作者,某個讀了許多黑塞作品的年輕人,卻在心靈認知和少見的正直方面更勝黑塞。因為辛克萊的作品完全沒有那種迂回,沒有心理學的那種曲折彎轉,相反地是個對生命奧秘更敏銳的作者,以全知的警覺鉆探而出。

心靈體驗的水色,早先以柔和的粉彩顫抖著懸浮在黑暗的命運之上,此時卻讓位給感官性、溫暖的色調。而當我兩年后得知辛克萊正是黑塞的筆名之時,我最初的驚訝轉為敬佩。這樣的黑塞是個嶄新的黑塞,走向自己,那個真正的、已是成年人的黑塞,再也不是那個夢想家。

今日看來,這條界限是很清楚的,而且深入黑塞的最隱蔽的根器。不僅這過去的溫和旁觀者的困境變成了刁鉆而吸納黑暗的人的困境;內在風暴從這個人張口說話的嘴邊將每一絲感傷用微風吹走——完全變成無法掌握的,觀看之間在瞳孔里是另一個人的、了然的眼光。秘密越來越包圍看不見的藝術家的蛻變,言語無法穿透的蛻變。在畫家身上比較顯而易見,因為可以從感官察覺,好比畫家去了一趟意大利或是首次遇到某個大師,在長久的追尋之后,突然間在筆下出現光影、空氣或顏色的秘密,有如他們的藝術正值某個時期的開展。

作家身上的這類轉變比較不容易碰觸到,只有神經可以感覺到這轉變。如果黑塞今時今日描繪一棵樹、一個人或是一幅景色,我根本無法解釋為何他的眼光、語調如今變得不一樣,說不出為何比較豐滿、充滿韻律也更清晰,無法解釋何以一切更真實、更貼近本來面貌。但是如果再讀一次那些偶成的書,好比《辛克萊筆記》(Sinclairs Notizbush)或是《漫步》(Wanderung)這兩本附了黑塞自己水彩畫的書,然后和他年輕時的散文詩筆法比較,兩本的文字都是豐盈有力,唯有豐盈才能達到簡約;從前的躁動還在其中起伏,只是伏得更低。然而目前為止這個嶄新的黑塞所呈現最成熟的、最豐富的、最特殊的,是他的《克林梭爾最后的夏天》(Klingsors letzter Sommer),在我特意的審視下,認為這是新散文當中最重要的一本書。

黑塞在此完成少見的轉變:注視變成魔法,在黑暗中創造出自身靈魂力量的顫抖磷光,憑借著它照亮秘密。這成團閃耀的光芒,沒有比這涵蓋得更周全又溫暖。生命變成是命定而具有魔性的,一種觸電的氣氛,從它們本身的力量發出墮落的光芒。畫家克林梭爾生命圖像里的梵高色彩被刻意轉化成散文,這最足以顯示赫爾曼·黑塞走過的道路——從漢斯·托馬,這黑森林理想主義、直線條的畫家詩人變成執迷的顏色魔法師,變成黑暗與光明永恒的狂熱激辯。如今他越覺得這世界難以理解、多變、充滿神秘、神奇、混亂而崩解,這知者就越穩定而清澄地處于自己內在;散文奇特的純凈,傳達這些無法言喻的狀態的手法之高超,使得黑塞如今在德國文壇占有特殊地位。而這個文壇卻只是嘗試以混亂的形式,在尖叫與迷醉之中來描述、反思強權。

黑塞最近的作品也充滿這樣的篤定和簡約,如他的印度詩歌《流浪者之歌》。黑塞的作品直到目前都渴望著向世界提問,在本書當中他首次嘗試提出解答。他的寓言并非高傲或智慧教育性質的,而是從容呼吸的觀察:在對人的精神道路幾近樸實的描述之中,他的風格是有史以來最清晰、透明、無瑕的,而此人在沒有信仰和信仰之間越來越趨近自身。

在《克林梭爾最后的夏天》的晦暗憂郁和紫色矛盾之后,本書中的不安搖擺著變成某種急促:似乎在其中到達一個階段,讓人遠眺望進世界。但是我們感覺到:這還不是全部。因為生命的根本不在于靜,而是在于動。想要貼近生活的人,必須固執于恒常的精神漫游,堅持內心恒常的不安,漫游的每一步同時也是接近自己。

我在德國文學圈子里少見如黑塞這般的當代詩人。在天賦方面,黑塞原本不比他人受到更多賜福,也并未因天生的熱情而鉆進現實的魔力里,而是逐步穿過深刻的不安而接近自己,比他年輕時期所有的友伴更深入地觸及這個真實的世界,并且繼續超越自己的聲名和普遍大眾的喜愛。今日他的界限尚無法完全定位,他最終的發展性也無法論定。然而肯定的是,如今這樣向著內在,同時斷念卻又堅持轉變的所有文學作品是來自黑塞的筆下的,能擁有最高道德性以及我們的愛。我們看到是一個年過四十的作家,在為他的大師成就感到驚訝之余,還能夠也應該帶著有如面對初生之犢一樣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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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可以恬靜舒適地過日子。但奇怪的是:他越被外界填滿,他就越失去平靜。這個怪人的內心就越鼓脹、搖動、翻攪。漸漸地,曾經那樣蒼白、德式感性的渴望,轉變成一種深刻的、普遍的人性騷動,整個心神有某種煩躁追尋的激動。

最初從一些小征兆感覺到這個人未曾停留在他自己內心以及成就里,察覺他一直想要某些基本的東西,他——借用歌德對真正的詩人的評語——是那些經歷多次青春期的人其中之一,永遠重新開始青少年時代。這將他從堅固的房子拉上旅途,牽引到印度,然后他突然開始變成畫家,做哲學思考,甚至自己進行某種苦修——那些躁動,想從一個詩意、情緒性的靈魂轉變的意志,最終變成靈魂的狀態,成為整個人的痛苦激情。

這樣的轉變當然不是隨即清晰可見。過渡時期那幾年里的美麗短篇小說集當然是最純粹的敘述散文《克努普》,浪漫世界孤獨的遲來者,在我看來是德國不朽的作品,是一幅史皮茲威格(Carl Spitzweg)浪漫風格的畫作,同時充盈著純凈的音樂,有如一首民謠。然而就我個人的感覺來說,在赫爾曼·黑塞那些理所當然非常非常受歡迎的小說里總是有種退縮的謹慎,某些敏感的顧慮。在灼熱燃燒的問題上方閃閃發光,好似——我只能這樣表達——用音韻使問題遠離,用以詩意加以覆蓋。

正如大部分其他偉大的德國作家,他并未造假,不曾刻意呈現虛偽心理——不管是史提夫特(Adalbert Stifter)、史托姆(TheodorStorm)或是其他浪漫派作家從來都不會這么做。他們只是未曾道出完整的現實,只是因回避現實顯得感官性而不太詩意的地方。這般怯懦的轉頭回避,在史提夫特或是史托姆最好的小說里,或是在黑塞那些年的大部分作品當中。這種知曉卻不想直視只是減少了但依然存在,因為他們缺乏決絕的意志而未將現實連同自身背負起來,反而在最后一刻將作品披上浪漫的面紗。在黑塞本人身上已經看到成長的男子,在作品里卻依舊看到漸遠的青少年,只敢用浪漫、詩意的眼光看著這世間。

接著戰爭爆發——雖然不想事后贊揚戰爭——整個時代氣氛的高壓卻逼出許多人的決心,也推動了黑塞內心的突破。當時他的一生崩解:早已失去明亮的屋舍,婚姻結束,孩子遠離;獨自在一個傾頹的世界里,被推回對德國與歐洲的破碎、浪漫信仰里,他必須重新像個籍籍無名的人,以新的原點再度開始創作。出自對本質重大移轉的宏大感受,為了將他的命運完全更新,也為了再次展開生活,他當時做了一件事,而這件事在可預見的時間里,在德國沒有任何知名的作家敢這么做(卻是畢生中該嘗試的):他的新時期的第一本著作并不在本名的安穩障蔽下出版,而是完全匿名,以一個無足輕重的筆名發表(注:即愛米爾·辛克萊)。

突然間,無名小卒辛克萊的小說在文學圈卻掀起波濤:這本黑暗、沉郁得出奇的書標題《彷徨少年時》,以奇特的故事分歧、深入靈魂黑暗面的手法描述一個年輕人的故事。初讀這本小說的時候,我就想到黑塞,卻未猜測他可能就是作者。我覺得這個辛克萊是個自成一格、初出茅廬的作者,某個讀了許多黑塞作品的年輕人,卻在心靈認知和少見的正直方面更勝黑塞。因為辛克萊的作品完全沒有那種迂回,沒有心理學的那種曲折彎轉,相反地是個對生命奧秘更敏銳的作者,以全知的警覺鉆探而出。

心靈體驗的水色,早先以柔和的粉彩顫抖著懸浮在黑暗的命運之上,此時卻讓位給感官性、溫暖的色調。而當我兩年后得知辛克萊正是黑塞的筆名之時,我最初的驚訝轉為敬佩。這樣的黑塞是個嶄新的黑塞,走向自己,那個真正的、已是成年人的黑塞,再也不是那個夢想家。

今日看來,這條界限是很清楚的,而且深入黑塞的最隱蔽的根器。不僅這過去的溫和旁觀者的困境變成了刁鉆而吸納黑暗的人的困境;內在風暴從這個人張口說話的嘴邊將每一絲感傷用微風吹走——完全變成無法掌握的,觀看之間在瞳孔里是另一個人的、了然的眼光。秘密越來越包圍看不見的藝術家的蛻變,言語無法穿透的蛻變。在畫家身上比較顯而易見,因為可以從感官察覺,好比畫家去了一趟意大利或是首次遇到某個大師,在長久的追尋之后,突然間在筆下出現光影、空氣或顏色的秘密,有如他們的藝術正值某個時期的開展。

作家身上的這類轉變比較不容易碰觸到,只有神經可以感覺到這轉變。如果黑塞今時今日描繪一棵樹、一個人或是一幅景色,我根本無法解釋為何他的眼光、語調如今變得不一樣,說不出為何比較豐滿、充滿韻律也更清晰,無法解釋何以一切更真實、更貼近本來面貌。但是如果再讀一次那些偶成的書,好比《辛克萊筆記》(Sinclairs Notizbush)或是《漫步》(Wanderung)這兩本附了黑塞自己水彩畫的書,然后和他年輕時的散文詩筆法比較,兩本的文字都是豐盈有力,唯有豐盈才能達到簡約;從前的躁動還在其中起伏,只是伏得更低。然而目前為止這個嶄新的黑塞所呈現最成熟的、最豐富的、最特殊的,是他的《克林梭爾最后的夏天》(Klingsors letzter Sommer),在我特意的審視下,認為這是新散文當中最重要的一本書。

黑塞在此完成少見的轉變:注視變成魔法,在黑暗中創造出自身靈魂力量的顫抖磷光,憑借著它照亮秘密。這成團閃耀的光芒,沒有比這涵蓋得更周全又溫暖。生命變成是命定而具有魔性的,一種觸電的氣氛,從它們本身的力量發出墮落的光芒。畫家克林梭爾生命圖像里的梵高色彩被刻意轉化成散文,這最足以顯示赫爾曼·黑塞走過的道路——從漢斯·托馬,這黑森林理想主義、直線條的畫家詩人變成執迷的顏色魔法師,變成黑暗與光明永恒的狂熱激辯。如今他越覺得這世界難以理解、多變、充滿神秘、神奇、混亂而崩解,這知者就越穩定而清澄地處于自己內在;散文奇特的純凈,傳達這些無法言喻的狀態的手法之高超,使得黑塞如今在德國文壇占有特殊地位。而這個文壇卻只是嘗試以混亂的形式,在尖叫與迷醉之中來描述、反思強權。

黑塞最近的作品也充滿這樣的篤定和簡約,如他的印度詩歌《流浪者之歌》。黑塞的作品直到目前都渴望著向世界提問,在本書當中他首次嘗試提出解答。他的寓言并非高傲或智慧教育性質的,而是從容呼吸的觀察:在對人的精神道路幾近樸實的描述之中,他的風格是有史以來最清晰、透明、無瑕的,而此人在沒有信仰和信仰之間越來越趨近自身。

在《克林梭爾最后的夏天》的晦暗憂郁和紫色矛盾之后,本書中的不安搖擺著變成某種急促:似乎在其中到達一個階段,讓人遠眺望進世界。但是我們感覺到:這還不是全部。因為生命的根本不在于靜,而是在于動。想要貼近生活的人,必須固執于恒常的精神漫游,堅持內心恒常的不安,漫游的每一步同時也是接近自己。

我在德國文學圈子里少見如黑塞這般的當代詩人。在天賦方面,黑塞原本不比他人受到更多賜福,也并未因天生的熱情而鉆進現實的魔力里,而是逐步穿過深刻的不安而接近自己,比他年輕時期所有的友伴更深入地觸及這個真實的世界,并且繼續超越自己的聲名和普遍大眾的喜愛。今日他的界限尚無法完全定位,他最終的發展性也無法論定。然而肯定的是,如今這樣向著內在,同時斷念卻又堅持轉變的所有文學作品是來自黑塞的筆下的,能擁有最高道德性以及我們的愛。我們看到是一個年過四十的作家,在為他的大師成就感到驚訝之余,還能夠也應該帶著有如面對初生之犢一樣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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