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清和
【作者簡介】王清和， 男， 北京人， 畢業于北京大學歷史系（獲學士、碩士學位）。 現居住於美國。 除歷史論著、譯著外， 在海內外發表大量詩、散文、隨筆、評論等， 曾在多家報刊有專欄（如中國《青年參考》、美國《僑報》《多維時報》《發現》雜誌等）。 近年致力於文史研究， 出版有《金瓶梅揭密市井私生活》《金瓶梅詞話》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佈】
“駙馬爺”， 皇上女兒的老公， 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
“駙馬”最早是一種官職。 據《說文解字》：“駙， 副馬也。 ”古時幾匹馬拉一輛車， 駕轅之外的馬叫“駙”。 漢武帝元鼎二年（前115年）設置“駙馬都尉”， “掌駙馬”，
這一官職責任重大， 關係到皇帝老兒的身家性命， 所以擔任者多是宗室親戚， 並以皇帝的女婿居多（但也有例外， 如漢哀帝劉欣便封其同性戀寵臣董賢為駙馬都尉）。 魏晉以後， 歷代皇帝的女婿沿例都加“駙馬都尉”的稱號， 簡稱“駙馬”。
（太平公主）
從此， “駙馬”不再是一個實際的官職， 而成了皇帝女婿的代名詞了。
從秦始皇算起， 正統加僭稱， 中國共有過五百多個皇帝， 哪個不是後宮三千、嬪妃如雲， 只要他不是早夭， 或者陽痿， 總有幾雙兒女， 而實際上的數字更多， 如秦始皇有兒子二十多個， 女兒的數目不見記載， 估計不相上下；唐太宗有二十一個女兒，
天下女人不愁嫁， 何況公主， 由此推算， 中國歷史上的駙馬大概有幾千位。
不管你多麽窮愁潦倒， 只要一朝攀龍附鳳， 便會青雲直上， 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當然不在話下， 真可以稱得上是尊崇無比， 威風八面。
（玉真公主）
一、舜是第一個有案可稽、踐帝位的駙馬
話說有一個光棍， 三十幾歲仍未結婚。 他的父親是個瞎老頭， 他還有一個後娘， 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瞎爹愚笨， 後娘混蛋， 弟弟狂傲。 三個人合夥， 屢次三番要害死他， 他卻三番屢次死裡逃生， 有驚無險。
所謂“大難不死， 必有後福”， 忽一日， 聖上降旨， 將自己如花似玉的兩個女兒嫁給他， 光棍搖身一變成了駙馬。
聖上還覺得不過癮， 再後來索性將天下拱手相送， 自己去南方公費旅遊（據另一種說法， 光棍， 現在是駙馬， 籠絡朝野人心， 發動政變， 將老傢伙趕下臺， 流放南方蠻莽之地， 這種說法有居心叵測之嫌， 不必深究）。
光棍得了天下， 以視察工作為由， 帶著車馬儀仗， 前呼後擁， 衣錦還鄉， 瞎爹嚇得屁滾尿流， 口不能言， 但大人不記小人過， 賞瞎爹金銀財帛若干， 並封其弟為侯， 對後娘是賞是罰， 因未見史傳， 不敢瞎編。
此光棍， 姓姚， 有虞氏， 名重華， 史稱虞舜， 後人一般簡稱舜。 事見《史記•五帝本紀》。 舜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有案可稽、踐帝位的駙馬。 當然這是個例外， 但後世意圖效法者不乏其人。
（女英）
以王導、王敦為首的琅邪王氏是擁立司馬睿建立東晉的主力，
《世說新語•紕漏》中記有一則軼事：“王敦初尚主， 如廁， 見漆箱盛幹棗， 本以塞鼻， 王謂廁上亦下果， 食遂至盡。 既還， 婢擎金澡盤盛水， 琉璃碗盛澡豆， 因倒著水中而飲之， 謂是乾飯。 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
王敦出身士族豪門， 見過大世面， 但初到公主家， 也如劉姥姥進大觀園， 上廁所時， 將用來塞鼻子掩臭味的幹棗當水果吃了， 又將洗手的香皂當飯吃了， 在公主的奴婢面前大出其醜。
但別以為王敦會羞愧難當， 其人“蜂目豺聲”， 性情殘忍， 欲成大事而甚有定力， 一次王愷請客， 令美女勸酒， 客有不盡者， 便殺美女， “敦故不肯持， 美女悲俱失色， 而敦傲然不視”（《晉書卷九十八•王敦傳》），
王敦後來擔任侍中、大將軍等職， “專任閫外， 手控強兵， 群從貴顯， 威權莫貳， 遂欲專制朝廷， 有問鼎之心”， 想學舜的榜樣， 取天下而代之， 於永昌元年（322年）自武昌舉兵， 攻下都城健康， 史稱“王敦跋扈”。
但天意莫測， 王敦病死， 動亂遂被平息， 皇帝下令刨墳開棺， 扒下身上的衣服， 一把火燒掉， 把屍體擺成下跪的姿勢， 處以刑罰， 並懸首城門， 觀者無不稱快。
二、奇文上千字， 歷數不能娶公主的理由
芸芸眾生， 各有所求， 你奉之如至寶， 我棄之如敝屣。
劉宋明帝想把臨汝公主（孝武帝的女兒）嫁給江斅（xiào）， 江斅不僅拒絕， 而且上書皇帝， 歷數不能娶公主的理由， 洋洋灑灑上千字， 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奇文（《宋書卷四十一•後妃傳》）。
他指出，娶了公主，雖然可以光宗耀祖，但對自己卻是件倒楣的事（“雖門泰宗榮，於臣非幸”），他列舉了一大堆例子，“自晉氏以來，配上王姬者，雖累經美胄，亟有名才，至如王敦懾氣，桓溫斂威，真長佯愚以求免，子敬灸足以違詔，王偃無仲都之質，而裸露於北階，何瑀闕龍工之姿，而投軀于深井，謝莊殆自同於朦叟，殷沖幾不免于強鉏”，能被選中當駙馬的人，哪個不是龍章鳳姿，沒有凡庸之輩，但在公主面前，卻只能唯唯諾諾，俯首聽命，“制勒甚於僕隸，防閑過於婢妾”，忍氣吞聲，有冤無處申，“勢屈於崇貴，事隔于聞覽，吞悲茹氣，無所逃訴”；
（《鳳囚凰》中的劉子業）
為了侍候公主，“非惟交友離異，乃亦兄弟疏闊”，搞得眾叛親離；
沒有夫妻之歡，人倫之樂，“召必以三晡為期，遣必以日出為限”，“夕不見晚魄，朝不識曙星”，而且連月夜撫琴、燈下讀書之事，“一生之內，與此長乖”；
公主們聚會，一定是議論夫家，互相交流對付丈夫的經驗，回家便無故尋釁，如潑婦般蠻不講理，“雖家曰私理，有甚王憲，發口所言，恒同科律”，句句是最高指示；
忌妒成性，動不動就醋勁大發，總之是“傷理義，難以具聞”，駙馬們被搞得神經兮兮，甚至萎靡不舉，“是以尚主之門，往往絕嗣；駙馬之身，通離釁咎”。
江斅最後堅決表示，如果皇帝逼他娶公主，他便要找個人跡罕到的地方，作野人去也。
（山陰公主劉楚玉）
明帝劉彧不是個聖明君主，而且實際上兇殘無比，他殺死侄兒前廢帝劉子業而篡奪皇位，為了防止其他宗室諸王覬覦皇位，又殺了劉子業的十六個兄弟。但這次他不僅沒有難為江斅，而且拿著他的上書，“遍示諸主”，告械她們好好反省，吸取教訓，善待自己的駙馬。
文帝的女兒臨川公主讀過後涕泗橫流，上表要求重認前夫之子，“特乞還身王族，守養弱嗣，雖死之日，實甘於生”。原來她的前夫是東陽太守王藻，“公主性妒，而藻別愛左右人吳崇祖”，公主一怒之下，告到當時的皇帝前廢帝那裡，王藻被捕下獄，死在牢中。
明帝批准了臨川公主的請求，也算是幹了件他很少幹的人事。
上書是給皇帝看的，江斅說話有所顧忌，所以他沒敢提當時發生的一件事：孝武帝的女兒山陰公主劉楚玉（就是被江教拒婚的臨汝公主的姐妹），與哥哥前廢帝劉子業同餐同宿，儼若夫妻，平日淫恣無度，猶覺不足，有一天她向劉子業提出要求：“妾與陛下，雖男女有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唯駙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宋書卷七•前廢帝傳》）
劉子業竟然覺得有理，於是挑選了三十個健男，送給她作為“面首”（美貌男子意，面謂貌美，首謂發黑）。
這在古今中外的歷史上大概都算得上是一件奇聞，雖然現代有人認為，山陰公主的言行很有爭取“男女平等”“性解放”的味道，而在同時代人看來，此事絕對是淫亂背道。
她的丈夫名叫何戢，史書上沒有記載他有什麽言行，但凡他還有一點男子漢的血性，除了“投山竄海”，大概只有抹脖子上吊這一條出路。
三、“破鏡重圓”的故事
江斅運氣不錯，漢代的楊喬卻是華蓋罩頂。
楊喬長得“容儀偉麗”，漢桓帝劉志欲納其為駙馬，楊喬卻以此為奇恥大辱而堅決拒絕。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說客媒婆，你來我往，踏破門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脅之以害，諸般手段用盡。
楊喬卻是榆木腦袋不開竅，一條道走到黑，最後乾脆來了個絕食七日，一命嗚呼，誓死不作駙馬爺，把皇帝父女倆氣個半死。憑劉志之“昏戾暴虐”，沒有滿門抄斬，誅他個九族俱滅，想必是因公主還存有一絲愛憐之心。
幾千對駙馬和公主，夫妻恩愛、堅貞不渝的也有，雖然是少數，最膾炙人口的是“破鏡重圓”的故事：
樂昌公主陳貞是南朝後主陳叔寶的妹妹，雖生長在皇家，卻沒有金枝玉葉的驕橫脾氣，而且有很高的文學造詣，她自己作主下嫁江南才子徐德言。
隋滅陳後，陳後主及皇族被虜北上，一同解往長安。樂昌公主自然也在被擄之列，臨行前，樂昌公主把梳粧檯上的一面銅鏡破成兩半，一半留給夫君，一半自己收在懷中，與徐德言含淚約定，以後每年的正月十五日，在長安街市上沿街叫賣銅鏡，直至找到對方的下落。
經歷種種磨難，破鏡得以重合，二人重新團聚，經歷了陳、隋、唐三代，他們在貞觀十年同時死去，夫妻合葬一墓，據說陪葬的就是那面歷盡滄桑的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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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奇文（《宋書卷四十一•後妃傳》）。他指出，娶了公主，雖然可以光宗耀祖，但對自己卻是件倒楣的事（“雖門泰宗榮，於臣非幸”），他列舉了一大堆例子，“自晉氏以來，配上王姬者，雖累經美胄，亟有名才，至如王敦懾氣，桓溫斂威，真長佯愚以求免，子敬灸足以違詔，王偃無仲都之質，而裸露於北階，何瑀闕龍工之姿，而投軀于深井，謝莊殆自同於朦叟，殷沖幾不免于強鉏”，能被選中當駙馬的人，哪個不是龍章鳳姿，沒有凡庸之輩，但在公主面前，卻只能唯唯諾諾，俯首聽命，“制勒甚於僕隸，防閑過於婢妾”，忍氣吞聲，有冤無處申，“勢屈於崇貴，事隔于聞覽，吞悲茹氣，無所逃訴”；
（《鳳囚凰》中的劉子業）
為了侍候公主，“非惟交友離異，乃亦兄弟疏闊”，搞得眾叛親離；
沒有夫妻之歡，人倫之樂，“召必以三晡為期，遣必以日出為限”，“夕不見晚魄，朝不識曙星”，而且連月夜撫琴、燈下讀書之事，“一生之內，與此長乖”；
公主們聚會，一定是議論夫家，互相交流對付丈夫的經驗，回家便無故尋釁，如潑婦般蠻不講理，“雖家曰私理，有甚王憲，發口所言，恒同科律”，句句是最高指示；
忌妒成性，動不動就醋勁大發，總之是“傷理義，難以具聞”，駙馬們被搞得神經兮兮，甚至萎靡不舉，“是以尚主之門，往往絕嗣；駙馬之身，通離釁咎”。
江斅最後堅決表示，如果皇帝逼他娶公主，他便要找個人跡罕到的地方，作野人去也。
（山陰公主劉楚玉）
明帝劉彧不是個聖明君主，而且實際上兇殘無比，他殺死侄兒前廢帝劉子業而篡奪皇位，為了防止其他宗室諸王覬覦皇位，又殺了劉子業的十六個兄弟。但這次他不僅沒有難為江斅，而且拿著他的上書，“遍示諸主”，告械她們好好反省，吸取教訓，善待自己的駙馬。
文帝的女兒臨川公主讀過後涕泗橫流，上表要求重認前夫之子，“特乞還身王族，守養弱嗣，雖死之日，實甘於生”。原來她的前夫是東陽太守王藻，“公主性妒，而藻別愛左右人吳崇祖”，公主一怒之下，告到當時的皇帝前廢帝那裡，王藻被捕下獄，死在牢中。
明帝批准了臨川公主的請求，也算是幹了件他很少幹的人事。
上書是給皇帝看的，江斅說話有所顧忌，所以他沒敢提當時發生的一件事：孝武帝的女兒山陰公主劉楚玉（就是被江教拒婚的臨汝公主的姐妹），與哥哥前廢帝劉子業同餐同宿，儼若夫妻，平日淫恣無度，猶覺不足，有一天她向劉子業提出要求：“妾與陛下，雖男女有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唯駙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宋書卷七•前廢帝傳》）
劉子業竟然覺得有理，於是挑選了三十個健男，送給她作為“面首”（美貌男子意，面謂貌美，首謂發黑）。
這在古今中外的歷史上大概都算得上是一件奇聞，雖然現代有人認為，山陰公主的言行很有爭取“男女平等”“性解放”的味道，而在同時代人看來，此事絕對是淫亂背道。
她的丈夫名叫何戢，史書上沒有記載他有什麽言行，但凡他還有一點男子漢的血性，除了“投山竄海”，大概只有抹脖子上吊這一條出路。
三、“破鏡重圓”的故事
江斅運氣不錯，漢代的楊喬卻是華蓋罩頂。
楊喬長得“容儀偉麗”，漢桓帝劉志欲納其為駙馬，楊喬卻以此為奇恥大辱而堅決拒絕。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說客媒婆，你來我往，踏破門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脅之以害，諸般手段用盡。
楊喬卻是榆木腦袋不開竅，一條道走到黑，最後乾脆來了個絕食七日，一命嗚呼，誓死不作駙馬爺，把皇帝父女倆氣個半死。憑劉志之“昏戾暴虐”，沒有滿門抄斬，誅他個九族俱滅，想必是因公主還存有一絲愛憐之心。
幾千對駙馬和公主，夫妻恩愛、堅貞不渝的也有，雖然是少數，最膾炙人口的是“破鏡重圓”的故事：
樂昌公主陳貞是南朝後主陳叔寶的妹妹，雖生長在皇家，卻沒有金枝玉葉的驕橫脾氣，而且有很高的文學造詣，她自己作主下嫁江南才子徐德言。
隋滅陳後，陳後主及皇族被虜北上，一同解往長安。樂昌公主自然也在被擄之列，臨行前，樂昌公主把梳粧檯上的一面銅鏡破成兩半，一半留給夫君，一半自己收在懷中，與徐德言含淚約定，以後每年的正月十五日，在長安街市上沿街叫賣銅鏡，直至找到對方的下落。
經歷種種磨難，破鏡得以重合，二人重新團聚，經歷了陳、隋、唐三代，他們在貞觀十年同時死去，夫妻合葬一墓，據說陪葬的就是那面歷盡滄桑的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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