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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白夜,我活成了另一個人

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酒吧, 其中有書, 有音樂, 有畫, 有三三兩兩的好友, 這大概是我們無數人想做的白日夢。

詩人翟永明卻把這個夢做成了, 到如今, 白夜已經二十年了。

她總讓我想起顯克微支小說《燈塔守夜人》中的那個老守夜人, 而白夜就是燈塔, 默默守著成都這片浩浩蕩蕩的“海”, 看著無數人在這裡來來去去, 沉沉浮浮。

我們都喜歡去成都, 去感受蜀地人民的煙火氣。 那你不妨可以穿過熱鬧的街頭, 走進白夜, 點一杯酒, 去聽聽這裡的故事。

翟永明坐在白夜做舊的牆壁前

我和白夜的故事, 就從有一天,

在玉林西路迸發出來的靈感, 開始說起。

1998年, 一天上午。 我路過離家很近的玉林西路。 路口, 一家未開門的服裝店門上, 張貼著一則招租廣告。

這是一個扇形店門, 從風水學上說, 它位於非常好的路口。 坐北朝南、門面寬闊, 斜對一個丁字路口。 前面, 是通暢的玉林西路, 右邊, 是一條小街。 我考慮了一分鐘, 就從捲簾門上, 揭下這則廣告。

1998年劉家琨設計的老白夜店面及店招

那時, 我整天思前想後, 想做一件不用上班、又能養活自己的事。 這一刻, 讓我的生活, 發生了重大改變。

1998年的冬天, 寒冷無比。 風, 格外有耐心, 吹得我骨冷心寒。 但是, 許久才迸發一次的靈感告訴我:把這家服裝店盤下來, 開成酒吧加書店。

其實, 我最想開書店。 但是好友唐丹鴻,

剛關閉了火過一陣的卡夫卡書店, 虧了一大筆錢, 我不敢保證自己比她能幹。 把兩者結合起來, 開成書吧, 是我的一個計畫。 咖啡館、酒吧裡有一個書店, 在國外, 早有人做過。 國內還沒有。

元旦的前一天, 我說服多年好友戴紅, 與我一起做這件事。 戴紅多年在國企工作, 對大鍋飯抱有永久熱忱, 對個體經營持懷疑態度。 那天, 我倆站在白夜門口, 對未來, 有各自不同的展望。 我信心滿滿, 她憂心忡忡。 最後竟然問我:我們到底會虧幾個月才回本呵, 氣得我大叫起來:憑什麼我們要虧呵?“憑什麼, 就憑你從來沒做過生意, 而且還從來都不感興趣。 ”她如是說。

于堅寫給翟永明的明信片

除了戴紅的臨戰離心, 當晚與房東簽協議也出現波折。

這是一部驚悚電影的開頭, 需用大幅筆墨敘述。 因與白夜無關, 便不贅述, 但由此, 埋下老白夜日後被房東收回的伏筆。

白夜開張當天, 煞是熱鬧。 朋友們都來狂歡。 連著幾個月, 都是人滿為患。 那真是白夜短暫的輝煌時期呵, 當然, 後來再也沒出現過。 以至於何多苓常常在後來生意蕭索時、喝多酒之後, 一次次念叨:那時候, 計程車都在白夜的門口排隊呢。 很像八旗子弟回憶祖上的榮光。 生意由濃變淡, 戴紅的心氣, 反由淡轉濃:坐在白夜, 我和她聊天, 她心不在焉;有人路過, 她便站起, 滿臉堆笑, 迎將上去, 旋即返回。 我很生氣, 勸她淡定, 無效。 此情此景, 被劉家琨用其才華橫溢又惡毒酸辣的文筆, 在餐巾紙上, 揮就一文。 記得第一句是“從鋼花飛濺、鐵水奔湧的工廠,

來到了玉林西路的白夜” , “目光炯炯, 關懷路人”云云, 最後挖苦我二人“將六十平方米的小酒吧, 經營得驚心動魄”, 當場笑倒眾人。 此餐巾紙, 曾被我收藏, 最近卻遍尋不著, 可惜了。

九十年代, 成都酒吧很少, 公共空間除了茶館, 就是餐館。 酒吧, 只在電影上見過。 白夜的設計, 在當時算新潮時尚、前衛新穎。 劉家琨設計的店招, 大膽地用錫鐵敲成, 且破洞為壁, 讓巴希利科夫的肖像, 從中挺立。 過路的好心人, 不時提醒我:招牌破了, 趕緊補一下吧, 不吉利呀。 何多苓設計的巴希利科夫LOGO, 黑白肖像, 上身赤裸, 當時覺得很酷, 後來卻多次讓人誤會, 一些國外人士, 輕易不敢進門。 何毓中製作的花生米吧台, 被很多人稱讚,

沒幾天, 城南的一家酒吧就出現盜版。

為防止虧損, 我想了一些自認為很“牛”的點子:比如除了六十平方米的酒吧裡塞進一個書店外, 還增加了一個賣首飾的櫃檯。 其時, 我對裝飾性物件, 大感興趣, 相信別人也是。 你看, 我雖不會經商, 卻知道, 必得要最大幅度使用這六十平方米, 才能讓白夜不至落敗。 誰讓我是金牛座呢。

鐘鳴和翟永明 1995年 肖全 攝

咖啡和酒, 我不懂, 但書和首飾, 卻是我喜愛的。 後來我才知道:書和首飾, 我只懂欣賞, 不懂銷售。 記得我親自前往熟悉的出版社, 挑選了一大堆書。 每個品種, 一口氣要了五十本。 過了若干年, 才知道:我喜歡、我看好、我推薦的那些書, 這個城市, 不會有超過三十人想買、想讀。 於是, 滯銷的精品書、學術書, 二十年後,還堆在白夜的書架和我家中。

不過,六十平方米的白夜,很像自家客廳。詩人從來詩酒不分家,詩友遍天下。八十年代,我在“西物所”有一單間宿舍。那時,人們家裡好幾個人擠一間房呢。於是,朋友常來我處聚會,老實不客氣地將我家當茶館、客廳,連鎖,都給我弄壞了。時常,我下班,家裡已坐滿了人,等我回來下麵吃呢。這種事,現今年輕人聽了,只會咂舌。

九十年代,生活悄然變化,去別人家不那麼方便了。公共空間悄然興起,白夜,算應運而生。從此,詩人們,開始到白夜來,呼朋喚友,坐一壩子。流水席一字排開,從下午八點到一兩點,不時有人加入進來。酒桌接龍似的,越接越長。現在什麼烏鎮、安仁的長街宴,都是事先安排好,不像白夜的長街酒,是即興的、隨機的。通常,從一張桌子開始,不斷有朋友加入,朋友的朋友再叫上別的朋友,最後,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朋友。有幾次,人呼啦啦地走光了,吧員愣在那兒,也沒找到誰是買單的人。一位北京的朋友,聽說我開了酒吧,急得給我打電話:你一詩人,還敢開酒吧,沒聽說某某某開酒吧,當晚就被朋友把存酒喝光,第二天,關張了嗎?我一笑:沒聽說,聽說了也不怕。到現在沒倒閉,說明成都的朋友,可是仗義得很呵。

北島、芒克 翟永明 攝

當然,烏龍似的長街酒,也有弊病。一次擾民了,冷不防樓上便扔下一瓶可樂,差點砸在何多苓頭上。這事出了後,長街酒基本搬進室內,喧鬧便更加倡狂。九十年代的詩人、藝術家,更像五六十年代的西方嬉皮士,反叛、散漫、粗野、疏狂,或借酒澆愁或借酒撒野或借酒撒嬌,以此對抗外面時代和世界的洶湧變化。有詩為證:“所容者、詩兵酒卒。一兩時,調發將來,掃盡悶妖愁孽。”對酒當歌,著名“何唐月色組合”(何多苓、唐雯)成為駐唱歌手。詩人藝術家們自娛自樂,外人有時也會加入。記得有一次,一長桌年輕酒客,對“何唐月色”唱了一晚的老歌,頗不耐煩,便集體大唱起港臺流行歌曲。“何唐月色”傻眼了,那是他們不屑於唱的歌。於是,他們又大聲唱起俄羅斯民歌,朋友們也加入進來。一時,兩股不同的嗓音,廝殺在一起,難分勝負。戰況愈演愈烈,頗像我們軍訓時的鬥歌會,也像小靳莊的賽詩會。終於,一聲高亢的民歌嗓,壓倒全場:那是一位曲藝團唱清音的女孩,從不顯山露水的“一技殺”。頓時,老歌新歌都歇菜了。後面的故事變溫馨了:對面的年輕人,端起酒杯,挨個來敬老前輩。

再後來,新白夜請了樂隊演出,鬥歌會這樣的事,再沒發生。但是,到了周年慶,如果音樂起,白夜的老朋友們,依然會躥上臺去,“群魔亂舞”,把外地來的年輕酒客們嚇得不輕。有一次,我絞盡腦汁,花樣翻新,請了一位美國DJ為周年慶打碟。音樂一響,早就等不及的“老”藝術家朱成,第一個跳上臺去,耍出了他著名的“朱氏舞”。朱成跳的舞,堪稱一絕:集熱舞、的士高、忠字舞、太極拳、廣播體操為一體,多種風格,被他雜糅得如行雲流水。年輕的美國DJ看得目瞪口呆,事後,對請他來的譚靜說:這是我看過最老的老人,跟著我的音樂勁舞。

何小竹與吉木狼格 翟永明 攝

前面說過,白夜雖小,肝膽俱全,被塞進書店(書架)、首飾店(首飾櫃),一年後,又被塞進一個讀書俱樂部。那時,戴紅剛跟我去了德國,回來後,我們決定辦一個讀書會,把我從出版社買回來的那些滯銷書,借給愛書的人看。讀書會辦了一年,讀的人不多,書倒丟了不少。還有人調侃:白夜的書,最好偷!氣得我當下叫停了讀書會。第二年,我和何小竹、烏青籌畫了白夜影音周。這一事件,也詳述于《白夜譚》,此處略去一整篇。那時,我剛從德國買回一台半專業攝像機(參考《白夜譚》),每天琢磨著怎樣拍紀錄片。記得曾打算把攝像機吊在吧臺上方,拍攝“白夜的一晚”。現在想來,這不是最早的監控鏡頭嗎?後來,又想在白夜對面,固定一個位置,每年5月8號,拍一張照片,以後出一本畫冊,記錄白夜的變化。可是,“天教懶慢帶疏狂”,拍了最初一張後,這事,徹底忘了。

每年聖誕,何多苓會買幾罐彩色噴劑,在大玻璃落地窗上,噴繪一幅聖誕漫畫,有時是聖誕老人乘馴鹿雪橇,有時是聖誕老人背大口袋發禮物。這是白夜的聖誕標誌,一直會延至春天,才清洗掉。2006年,藝術市場火起來了,不時有收藏家來白夜。一位收藏家聽說了這個故事,大驚小怪鬧起來:就這樣洗掉了?好像我們暴殄天物。我說:不洗,難道你把白夜的落地窗切下來,抬走?他居然說:也許。

畫家何多苓為白夜的活動拍照

白夜的落地窗,當然一直都在。只是,我曾計畫把那些聖誕畫,也一年拍一次,留作紀念。但,照例忘光、作罷。新白夜之後,記錄的事,終於得以“專業化”。我們有了網站、微信平臺。新一代管理者的進入,結束了我和戴紅的原始管理。我也終於不用“坐台”了。借助互聯網的力量,白夜有了網站和微信公眾號。做活動時,能夠讓更多的人參與。我們活動的痕跡,終於也留了下來,成為二十周年活動的記憶。

新白夜的變遷,發生在2007年。

改造之前的新白夜門前 石京革 攝於2005年

老白夜場地太小,不適於做活動。況且,成都人都“好逸惡勞”,貪圖舒服。好幾次,劉家琨在白夜大聲喊:什麼時候能坐上白夜的沙發呵。六十平方米的空間,放沙發,連站著都嫌擠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換一個大地方。

終於,機會來了,寬窄巷子招租。朋友建議我去看看。不用看,這地方我太熟了。以前,外地朋友到成都來,我覺得唯一還剩一點成都感覺的地方,就是這兩條破破爛爛的小街了。

現在,寬窄巷子“整舊如舊”了,再也不是過去的寬窄巷子了。不過,院落還在,氣韻也還在。白夜需要一個院子,我想像在院落裡,開詩歌朗誦會的情景。

作家們在白夜

餘震中開業的新白夜,蕭索冷清、慘澹經營。站在白夜門外,一眼望去,兩條巷子,無論寬窄,均無人問冿。今天,走進寬窄巷子,看到擁擠不堪的人流,無法想像,當年寬窄巷子悄無一人的狀況。

劉家琨說翟永明開了酒吧,順勢也寫了很多與酒有關的詩,生活變健康了。事實相反,有人問我怎樣保養?我總是說:“五毒俱全。”煙、酒、熬夜、陪朋友聊天、一夜勁舞到天明,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年。朱成說“燈芯子撚得太粗了”,通俗的話就是:透支了。十年後,終於落下胃病。當年,別人一舉酒杯,我早一飲而盡。現在,別人一舉酒杯,我便落荒而逃。戴紅說:屬工傷。新白夜之後,有人評論我:酒殘志堅,將更多的精力,用在了活動上。事實上,一代詩人都喝殘了:當年在白夜“轟飲”的李亞偉,現如今也常常躲酒;馬松,早已開始養生,並趁機出版了大量養生書;石光華三天一小歇,五天一大歇,主要精力用於點評美食。

詩人小安 翟永明 攝

朋友何小竹曾說:“關於這個酒吧的經營,她也有過急躁和抱怨的時候,因為太多無法回避的煩瑣之事。但不得不說,白夜酒吧也回報了她很多。這很多,不是經濟上的,而是形而上的。”他說得對:白夜回報了我很多。二十年來,白夜是一個讓我“重生”的平臺。最近整理二十年的圖像時,我感慨不已:因為白夜,我有過那麼多的朋友,認識和不認識的;因為白夜,我有了更多更豐富的人生經歷,想要和不想要的;因為白夜,我開拓和延伸了我的寫作,熟悉和陌生的;因為白夜,我活成了另一個人。

1998年開始,我的生活變成了兩點一線:從白夜到家,從寫作到經營。白夜和寫作,縱貫了我生活中二十年的時間,也縱貫了我生活的這個城市二十年的變遷。

本文整理自翟永明《以白夜為座標》一書

二十年後,還堆在白夜的書架和我家中。

不過,六十平方米的白夜,很像自家客廳。詩人從來詩酒不分家,詩友遍天下。八十年代,我在“西物所”有一單間宿舍。那時,人們家裡好幾個人擠一間房呢。於是,朋友常來我處聚會,老實不客氣地將我家當茶館、客廳,連鎖,都給我弄壞了。時常,我下班,家裡已坐滿了人,等我回來下麵吃呢。這種事,現今年輕人聽了,只會咂舌。

九十年代,生活悄然變化,去別人家不那麼方便了。公共空間悄然興起,白夜,算應運而生。從此,詩人們,開始到白夜來,呼朋喚友,坐一壩子。流水席一字排開,從下午八點到一兩點,不時有人加入進來。酒桌接龍似的,越接越長。現在什麼烏鎮、安仁的長街宴,都是事先安排好,不像白夜的長街酒,是即興的、隨機的。通常,從一張桌子開始,不斷有朋友加入,朋友的朋友再叫上別的朋友,最後,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朋友。有幾次,人呼啦啦地走光了,吧員愣在那兒,也沒找到誰是買單的人。一位北京的朋友,聽說我開了酒吧,急得給我打電話:你一詩人,還敢開酒吧,沒聽說某某某開酒吧,當晚就被朋友把存酒喝光,第二天,關張了嗎?我一笑:沒聽說,聽說了也不怕。到現在沒倒閉,說明成都的朋友,可是仗義得很呵。

北島、芒克 翟永明 攝

當然,烏龍似的長街酒,也有弊病。一次擾民了,冷不防樓上便扔下一瓶可樂,差點砸在何多苓頭上。這事出了後,長街酒基本搬進室內,喧鬧便更加倡狂。九十年代的詩人、藝術家,更像五六十年代的西方嬉皮士,反叛、散漫、粗野、疏狂,或借酒澆愁或借酒撒野或借酒撒嬌,以此對抗外面時代和世界的洶湧變化。有詩為證:“所容者、詩兵酒卒。一兩時,調發將來,掃盡悶妖愁孽。”對酒當歌,著名“何唐月色組合”(何多苓、唐雯)成為駐唱歌手。詩人藝術家們自娛自樂,外人有時也會加入。記得有一次,一長桌年輕酒客,對“何唐月色”唱了一晚的老歌,頗不耐煩,便集體大唱起港臺流行歌曲。“何唐月色”傻眼了,那是他們不屑於唱的歌。於是,他們又大聲唱起俄羅斯民歌,朋友們也加入進來。一時,兩股不同的嗓音,廝殺在一起,難分勝負。戰況愈演愈烈,頗像我們軍訓時的鬥歌會,也像小靳莊的賽詩會。終於,一聲高亢的民歌嗓,壓倒全場:那是一位曲藝團唱清音的女孩,從不顯山露水的“一技殺”。頓時,老歌新歌都歇菜了。後面的故事變溫馨了:對面的年輕人,端起酒杯,挨個來敬老前輩。

再後來,新白夜請了樂隊演出,鬥歌會這樣的事,再沒發生。但是,到了周年慶,如果音樂起,白夜的老朋友們,依然會躥上臺去,“群魔亂舞”,把外地來的年輕酒客們嚇得不輕。有一次,我絞盡腦汁,花樣翻新,請了一位美國DJ為周年慶打碟。音樂一響,早就等不及的“老”藝術家朱成,第一個跳上臺去,耍出了他著名的“朱氏舞”。朱成跳的舞,堪稱一絕:集熱舞、的士高、忠字舞、太極拳、廣播體操為一體,多種風格,被他雜糅得如行雲流水。年輕的美國DJ看得目瞪口呆,事後,對請他來的譚靜說:這是我看過最老的老人,跟著我的音樂勁舞。

何小竹與吉木狼格 翟永明 攝

前面說過,白夜雖小,肝膽俱全,被塞進書店(書架)、首飾店(首飾櫃),一年後,又被塞進一個讀書俱樂部。那時,戴紅剛跟我去了德國,回來後,我們決定辦一個讀書會,把我從出版社買回來的那些滯銷書,借給愛書的人看。讀書會辦了一年,讀的人不多,書倒丟了不少。還有人調侃:白夜的書,最好偷!氣得我當下叫停了讀書會。第二年,我和何小竹、烏青籌畫了白夜影音周。這一事件,也詳述于《白夜譚》,此處略去一整篇。那時,我剛從德國買回一台半專業攝像機(參考《白夜譚》),每天琢磨著怎樣拍紀錄片。記得曾打算把攝像機吊在吧臺上方,拍攝“白夜的一晚”。現在想來,這不是最早的監控鏡頭嗎?後來,又想在白夜對面,固定一個位置,每年5月8號,拍一張照片,以後出一本畫冊,記錄白夜的變化。可是,“天教懶慢帶疏狂”,拍了最初一張後,這事,徹底忘了。

每年聖誕,何多苓會買幾罐彩色噴劑,在大玻璃落地窗上,噴繪一幅聖誕漫畫,有時是聖誕老人乘馴鹿雪橇,有時是聖誕老人背大口袋發禮物。這是白夜的聖誕標誌,一直會延至春天,才清洗掉。2006年,藝術市場火起來了,不時有收藏家來白夜。一位收藏家聽說了這個故事,大驚小怪鬧起來:就這樣洗掉了?好像我們暴殄天物。我說:不洗,難道你把白夜的落地窗切下來,抬走?他居然說:也許。

畫家何多苓為白夜的活動拍照

白夜的落地窗,當然一直都在。只是,我曾計畫把那些聖誕畫,也一年拍一次,留作紀念。但,照例忘光、作罷。新白夜之後,記錄的事,終於得以“專業化”。我們有了網站、微信平臺。新一代管理者的進入,結束了我和戴紅的原始管理。我也終於不用“坐台”了。借助互聯網的力量,白夜有了網站和微信公眾號。做活動時,能夠讓更多的人參與。我們活動的痕跡,終於也留了下來,成為二十周年活動的記憶。

新白夜的變遷,發生在2007年。

改造之前的新白夜門前 石京革 攝於2005年

老白夜場地太小,不適於做活動。況且,成都人都“好逸惡勞”,貪圖舒服。好幾次,劉家琨在白夜大聲喊:什麼時候能坐上白夜的沙發呵。六十平方米的空間,放沙發,連站著都嫌擠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換一個大地方。

終於,機會來了,寬窄巷子招租。朋友建議我去看看。不用看,這地方我太熟了。以前,外地朋友到成都來,我覺得唯一還剩一點成都感覺的地方,就是這兩條破破爛爛的小街了。

現在,寬窄巷子“整舊如舊”了,再也不是過去的寬窄巷子了。不過,院落還在,氣韻也還在。白夜需要一個院子,我想像在院落裡,開詩歌朗誦會的情景。

作家們在白夜

餘震中開業的新白夜,蕭索冷清、慘澹經營。站在白夜門外,一眼望去,兩條巷子,無論寬窄,均無人問冿。今天,走進寬窄巷子,看到擁擠不堪的人流,無法想像,當年寬窄巷子悄無一人的狀況。

劉家琨說翟永明開了酒吧,順勢也寫了很多與酒有關的詩,生活變健康了。事實相反,有人問我怎樣保養?我總是說:“五毒俱全。”煙、酒、熬夜、陪朋友聊天、一夜勁舞到天明,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年。朱成說“燈芯子撚得太粗了”,通俗的話就是:透支了。十年後,終於落下胃病。當年,別人一舉酒杯,我早一飲而盡。現在,別人一舉酒杯,我便落荒而逃。戴紅說:屬工傷。新白夜之後,有人評論我:酒殘志堅,將更多的精力,用在了活動上。事實上,一代詩人都喝殘了:當年在白夜“轟飲”的李亞偉,現如今也常常躲酒;馬松,早已開始養生,並趁機出版了大量養生書;石光華三天一小歇,五天一大歇,主要精力用於點評美食。

詩人小安 翟永明 攝

朋友何小竹曾說:“關於這個酒吧的經營,她也有過急躁和抱怨的時候,因為太多無法回避的煩瑣之事。但不得不說,白夜酒吧也回報了她很多。這很多,不是經濟上的,而是形而上的。”他說得對:白夜回報了我很多。二十年來,白夜是一個讓我“重生”的平臺。最近整理二十年的圖像時,我感慨不已:因為白夜,我有過那麼多的朋友,認識和不認識的;因為白夜,我有了更多更豐富的人生經歷,想要和不想要的;因為白夜,我開拓和延伸了我的寫作,熟悉和陌生的;因為白夜,我活成了另一個人。

1998年開始,我的生活變成了兩點一線:從白夜到家,從寫作到經營。白夜和寫作,縱貫了我生活中二十年的時間,也縱貫了我生活的這個城市二十年的變遷。

本文整理自翟永明《以白夜為座標》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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