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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岁叶嘉莹捐出全部财产:我希望莲花凋零后,有一颗莲子留下来

編輯:李昱微

視覺設計:大西

昨日, 94歲的葉嘉瑩將全部財產捐給南開大學, 以設立“迦陵基金”支持傳統文化研究。

葉嘉瑩是古典詩詞文化的傳承人, 自1945年大學畢業起, 先後被臺灣大學、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名校聘為教授, 至今, 已向國內外傳授中國古典詩詞70餘年。 卻還不夠, 又將全部財產捐于文化研究, 令人崇敬不已。

熊燁于《葉嘉瑩傳》中寫道:“可惜她沒什麼故事, 只留下了一些詩。 於她而言, 詩歌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

生於1924年、歷經家庭變故、故土顛沛的葉嘉瑩當然不會沒有故事, 只是相比傳承詩詞而言,

故事或許顯得微渺。 在她的一生中, 血緣、地理、精神上的家先後消逝, 無處尋根時, 唯有不斷吟誦的詩詞將她召回。

她曾這樣寫道:“我平生經過離亂, 個人的悲苦微不足道, 但是中國寶貴的傳統, 這些詩文人格、品性, 是在污穢當中的一點光明, 希望把光明傳下去, 所以是要見天孫織錦成, 我希望這個蓮花是凋零了, 花也零落了, 但是有一粒蓮子留下來。 ”

因此特選熊燁所著《葉嘉瑩傳:千春猶待華髮滋》, 看葉嘉瑩與她的詩詞故鄉。

節選自《葉嘉瑩傳:千春猶待華髮滋》

作者:熊燁

江蘇人民出版社

在得知葉嘉瑩的祖宅故居被拆以後, 一位名叫劉曉琴的網友寫下了這樣的話:“我常常會想, 一生為別人帶來美麗, 讓別人感受美的葉先生,

她還願意回來嗎?在她的祖國, 竟然連家都沒有了。 ”葉嘉瑩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

2010年9月, 席慕蓉來到南開大學演講, 其間她播放了一組照片, 那是她2005年陪伴葉嘉瑩到內蒙古呼倫貝爾草原做原鄉之旅時所拍攝的。 所有的照片都是葉嘉瑩一個人站立行走在草原上, 席慕蓉播放了第一張, 她對聽眾說:“你們看, 葉老師背對著我們站在那裡”, 接著播放第二張, 她又說:“葉老師走過去了”, 第三張:“葉老師走得更遠了”, 第四張:“好, 葉老師往回走了”, 第五張:“你們看, 葉老師真的走回來了!”座席中已經有了笑聲, 這時候, 席慕蓉說:“葉老師寫了一首詩!我們走過去, 又走回來, 什麼也沒有留下, 葉老師卻已經寫好了一首詩!

席慕蓉滿懷著深情,

用朗誦她自己詩歌的聲音念出了這“一首詩”:餘年老去始能狂, 一世飄零敢自傷。 已是故家平毀後, 卻來萬里覓原鄉。 這已經是2005年9月了, 對於82歲的葉嘉瑩來說, 跑到這麼遙遠的內蒙古草原來找尋原鄉, 當然是“餘年老去始能狂”。 她一生漂泊流轉到各地, 憂苦隨身, 患難旋踵, 她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精力來自傷寥落, 只能承受, 只能堅持。


| 1996年, 葉嘉瑩于天津為孩子們講授詩詞

她是一個四海為“家”的人, 但在這個世界上, 她除了認同北京的察院胡同老家是家以外, 其他任何一個地方, 她都覺得那只是臨時的宿舍, 可是她所認同的北京老家已在兩年前被拆掉了, 她已經失去了最親切的伴隨自己成長的根。 現在她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想到老大的年華、飄零的身世、故家的無存, 天地時空中的大孤獨感悄然來臨, 她終於在這廣遠開闊的萬里之外找到了自己心中那片原初的故鄉

莊子一生追尋的“故鄉”也是精神的, 不是地理的。 他在《逍遙遊》中寫過“至人”的“故鄉”是“無何有之鄉”, 然而又是最真實的“故鄉”, 只有在這個真實的“故鄉”裡, “至人”才能達到“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境界。

葉嘉瑩1948年離開北平的故居, 1974年才第一次回來做短期的探親旅遊, 那時她所找到的還僅僅是地理上的故鄉而已, 1979年她正式開始回國教書, 這成為她晚年生命精神寄託投注的所在。 這一次的回歸, 充滿了傳承詩教的文化涵義, 但對於她個人來說, 這種外在的功名事業仍然不是足以寄託心靈與精神的真正故鄉,

如果要達到“至人”“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境界, 她似乎還要繼續前行, 繼續找尋。 這個追覓“原鄉”的過程, 需要強大的生命意志, 其實就是一個生命反思的過程, 它並不是人人都能完成的。 如果我們再把時空拓展延伸, 就會發現, 為了找尋心靈故土, 回歸精神原鄉, 葉嘉瑩其實做出了一生的努力。


| 2002年, 葉嘉瑩與席慕蓉

她從小就對人生之意義與價值的終極問題有極大的興趣, 對個人生活的遭遇和時代歷史的世變都有極深細銳敏的觀察與感受。 比如17歲前後所寫的“何處, 何處, 不見桃源前渡”(1940), “獨自歸來行又住, 何處, 南北東西塵滿路”(1941), “茫茫人海, 衣帽滿征塵”(1942), 就既表現了她追尋的努力, 又流露了在侵襲耗損中理想落空的悲哀與傷感。

在淪陷的北平,她以一顆婉約靜斂的少女之心毫無假借地承受著時代給每一個人帶來的傷痛,她的詩詞也記錄了那個時代人人共有的一種最深隱的情思:“故國遠成千里夢,雪窗空負十年期”(1943),“吟鞭東指家何處,十載春明等故鄉”(1943),“依舊風沙,依舊天涯,依舊行人未有家”(1945)。她此刻就在北平,為什麼還說“故國遠”、“家何處”、“等故鄉”呢?因為國土家園在淪陷之中,母親已經去世,父親仍在後方,所以她不禁要問:國在哪裡?家在哪裡?這時她心中的“故鄉”已經不僅是地理和政治的了,而深深染上了精神感情的色彩。

1948年她離開大陸,輾轉漂泊到臺灣和更加遙遠的北美,鄉情較之過去就變得更加深厚沉重,而且更加上了一層文化認同的涵義。“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1950臺灣)寫得這樣沉痛,“但記得離別日淚痕多,須信我還鄉時歸去早”(1953臺灣)寫得這樣哀婉。1966年她從臺灣去到美國,而大陸的“文革”也開始了,無論從地理還是心理上來說,故鄉都離她更為遙遠了,故鄉幾乎成了這個世界上距離她最遙遠的一個地方。“從去國,倍思家,歸耕何地植桑麻”(1967哈佛),她受到中國傳統士人“仕隱”情結的薰染,依然懷著歸耕隱居的志性與理想,認為外在的事功完成以後,像陶淵明那樣身心的“歸隱”才是最理想的選擇。可是在故鄉的土地上,傳統的價值系統正遭受著嚴重的破壞,很可能已經沒有容她歸耕的所在了

“早是神州非故土”(1968哈佛)更明白地流露了她當時這種追尋文化認同而不得的感傷心態,所以“曰歸枉自悲鄉遠”,故鄉是那麼遙遠,“飄飄行色我何之”,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漂流曾經是古今中外無數知識人的共同命運,但正因為“漂流”,人的精神生活才越來越豐富,經驗世界也不斷得到開拓。知識人漂流的兩個主要原因即是亂離與流放。

葉嘉瑩1948年的赴台顯然是由於時代的亂離,像龍應台在《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裡面所寫到的,葉嘉瑩也是“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之一。在她由臺灣而北美的漂流生涯中,也一直無法回國,這從表面上看是因為政治的原因,而如果從廣義的文化觀點和更長遠的歷史來看,葉嘉瑩和許多由大陸輾轉漂泊到海外的知識人一樣,都屬於在文化上被流放的一代,他們既經歷了政治的亂離,失去了國家,又經歷了精神的流放,失去了文化,他們在漂流生涯中所體驗的孤獨感,比之中國任何一代經歷亂離與流放的知識人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也正因為如此,鄉情在他們的心中不斷內化,沒有回來的時候,鄉愁是一縷殘夢,回來以後卻發現,他們所認識的故鄉,其實只存於回憶之中了。

20世紀70年代中後期,葉嘉瑩終於能夠回國探親和教書,這最大限度地緩解了她的鄉愁,補償了她思鄉的感情。可是真正等到祖宅故居被徹底拆毀以後,她反而有了一種更清醒的覺悟:家園具足於天地,故土即在於心間。其實1943年葉嘉瑩還曾經寫過一支散曲《叨叨令》:說什麼逍遙快樂神仙界。有幾個能逃出貪嗔癡愛人生債。休只向功名事業爭成敗。盛似那秦皇漢武今何在。兀的不恨煞人也麼哥,兀的不恨煞人也麼哥,則不如化作一點輕塵飛向青天外。

那時她還不到二十歲,卻對於人生價值的終極問題有如此驚人的追思與反省。“不如化作一點輕塵飛向青天外”,這讓人聯想到《紅樓夢》中賈寶玉常說的那些癡語瘋話,比如他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化作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談及生死大義時譏笑“文死諫”、“武死戰”的“鬚眉濁物”,他又說:“那些死的,都是沽名,並不知大義。”葉嘉瑩讀《紅樓夢》,常常覺得賈寶玉是有自己的一份事業心和理想的,只是他的事業和理想不是一般人所看重的“功名事業”,而毋寧更近於一種“補天”的宏願,他本是一塊頑石,他不過是要完成自己而已。葉嘉瑩追求的也不是外在的功名事業,她也自有一份事業和理想,至於那具體是什麼,那時候她並不清楚,所以只如寶玉癡言,說“化作一點輕塵飛向青天外”。

現在她已經將近90歲了,一生學問事業成就斐然,為傳播古典詩詞與中華文化貢獻了自己畢生的心力,可是她所看重的也仍舊不是這種外在的評價,古典詩詞一直伴隨她,給她理想,給她力量,她也在古典詩詞與中華文化中體證到了一種精微高遠的境界,這時候再回頭來看當年的“化作一點輕塵飛向青天外”,其實就極近於莊子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和孔子的“知我者,其天乎”了。換句話說,在古典詩詞裡,葉嘉瑩找到了她的心靈故土,回歸了她的精神原鄉。

2005年和席慕蓉同作原鄉之旅時,葉嘉瑩還寫過一首詩:右瞻皓月左朝陽,一片秋原入莽蒼。佇立中區還四望,天穹低處盡吾鄉。(自注:中秋後二日經過廣袤之草原,地勢平廣,空氣清新,西天皓月猶懸,東天朝陽已上,藍空白雲一望無垠,實為難得之景觀。)

所有的故都殘夢都已了無痕跡,現在她站在萬里之外的草原,在與天地精神的往來中,找到了自己心靈的原鄉,這個原鄉超越了地理、政治、歷史、民族甚至文化的一切界限,成為了個人精神的最後皈依。回歸心靈的原鄉,是一種大自在,同時,也是一種大孤獨

在淪陷的北平,她以一顆婉約靜斂的少女之心毫無假借地承受著時代給每一個人帶來的傷痛,她的詩詞也記錄了那個時代人人共有的一種最深隱的情思:“故國遠成千里夢,雪窗空負十年期”(1943),“吟鞭東指家何處,十載春明等故鄉”(1943),“依舊風沙,依舊天涯,依舊行人未有家”(1945)。她此刻就在北平,為什麼還說“故國遠”、“家何處”、“等故鄉”呢?因為國土家園在淪陷之中,母親已經去世,父親仍在後方,所以她不禁要問:國在哪裡?家在哪裡?這時她心中的“故鄉”已經不僅是地理和政治的了,而深深染上了精神感情的色彩。

1948年她離開大陸,輾轉漂泊到臺灣和更加遙遠的北美,鄉情較之過去就變得更加深厚沉重,而且更加上了一層文化認同的涵義。“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1950臺灣)寫得這樣沉痛,“但記得離別日淚痕多,須信我還鄉時歸去早”(1953臺灣)寫得這樣哀婉。1966年她從臺灣去到美國,而大陸的“文革”也開始了,無論從地理還是心理上來說,故鄉都離她更為遙遠了,故鄉幾乎成了這個世界上距離她最遙遠的一個地方。“從去國,倍思家,歸耕何地植桑麻”(1967哈佛),她受到中國傳統士人“仕隱”情結的薰染,依然懷著歸耕隱居的志性與理想,認為外在的事功完成以後,像陶淵明那樣身心的“歸隱”才是最理想的選擇。可是在故鄉的土地上,傳統的價值系統正遭受著嚴重的破壞,很可能已經沒有容她歸耕的所在了

“早是神州非故土”(1968哈佛)更明白地流露了她當時這種追尋文化認同而不得的感傷心態,所以“曰歸枉自悲鄉遠”,故鄉是那麼遙遠,“飄飄行色我何之”,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漂流曾經是古今中外無數知識人的共同命運,但正因為“漂流”,人的精神生活才越來越豐富,經驗世界也不斷得到開拓。知識人漂流的兩個主要原因即是亂離與流放。

葉嘉瑩1948年的赴台顯然是由於時代的亂離,像龍應台在《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裡面所寫到的,葉嘉瑩也是“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之一。在她由臺灣而北美的漂流生涯中,也一直無法回國,這從表面上看是因為政治的原因,而如果從廣義的文化觀點和更長遠的歷史來看,葉嘉瑩和許多由大陸輾轉漂泊到海外的知識人一樣,都屬於在文化上被流放的一代,他們既經歷了政治的亂離,失去了國家,又經歷了精神的流放,失去了文化,他們在漂流生涯中所體驗的孤獨感,比之中國任何一代經歷亂離與流放的知識人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也正因為如此,鄉情在他們的心中不斷內化,沒有回來的時候,鄉愁是一縷殘夢,回來以後卻發現,他們所認識的故鄉,其實只存於回憶之中了。

20世紀70年代中後期,葉嘉瑩終於能夠回國探親和教書,這最大限度地緩解了她的鄉愁,補償了她思鄉的感情。可是真正等到祖宅故居被徹底拆毀以後,她反而有了一種更清醒的覺悟:家園具足於天地,故土即在於心間。其實1943年葉嘉瑩還曾經寫過一支散曲《叨叨令》:說什麼逍遙快樂神仙界。有幾個能逃出貪嗔癡愛人生債。休只向功名事業爭成敗。盛似那秦皇漢武今何在。兀的不恨煞人也麼哥,兀的不恨煞人也麼哥,則不如化作一點輕塵飛向青天外。

那時她還不到二十歲,卻對於人生價值的終極問題有如此驚人的追思與反省。“不如化作一點輕塵飛向青天外”,這讓人聯想到《紅樓夢》中賈寶玉常說的那些癡語瘋話,比如他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化作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談及生死大義時譏笑“文死諫”、“武死戰”的“鬚眉濁物”,他又說:“那些死的,都是沽名,並不知大義。”葉嘉瑩讀《紅樓夢》,常常覺得賈寶玉是有自己的一份事業心和理想的,只是他的事業和理想不是一般人所看重的“功名事業”,而毋寧更近於一種“補天”的宏願,他本是一塊頑石,他不過是要完成自己而已。葉嘉瑩追求的也不是外在的功名事業,她也自有一份事業和理想,至於那具體是什麼,那時候她並不清楚,所以只如寶玉癡言,說“化作一點輕塵飛向青天外”。

現在她已經將近90歲了,一生學問事業成就斐然,為傳播古典詩詞與中華文化貢獻了自己畢生的心力,可是她所看重的也仍舊不是這種外在的評價,古典詩詞一直伴隨她,給她理想,給她力量,她也在古典詩詞與中華文化中體證到了一種精微高遠的境界,這時候再回頭來看當年的“化作一點輕塵飛向青天外”,其實就極近於莊子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和孔子的“知我者,其天乎”了。換句話說,在古典詩詞裡,葉嘉瑩找到了她的心靈故土,回歸了她的精神原鄉。

2005年和席慕蓉同作原鄉之旅時,葉嘉瑩還寫過一首詩:右瞻皓月左朝陽,一片秋原入莽蒼。佇立中區還四望,天穹低處盡吾鄉。(自注:中秋後二日經過廣袤之草原,地勢平廣,空氣清新,西天皓月猶懸,東天朝陽已上,藍空白雲一望無垠,實為難得之景觀。)

所有的故都殘夢都已了無痕跡,現在她站在萬里之外的草原,在與天地精神的往來中,找到了自己心靈的原鄉,這個原鄉超越了地理、政治、歷史、民族甚至文化的一切界限,成為了個人精神的最後皈依。回歸心靈的原鄉,是一種大自在,同時,也是一種大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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