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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馬哈蒂爾再出山 其經濟思考如何影響中馬關係

出乎多數學者與分析師的預期, 馬來西亞反對派“希望聯盟”在5月間的國會大選勝出, 結束了馬來西亞自獨立以來一直由 “國民陣線”單一陣營主政的歷史。

在這次大選中落敗的前總理納吉布, 原為馬哈蒂爾門生;但納吉布在2012年第二度當選總理後, 與馬哈蒂爾漸行漸遠。 在經濟發展理論上的分歧, 是主因之一。 在馬哈蒂爾看來, 納吉布放棄了進口替代這一後發國家工業化的“良方”, 積極擁抱新自由主義, 背叛了馬來西亞長久以來堅持的日本、韓國式的工業化道路。

因此, 馬哈蒂爾主政後, 勢將重新審視馬來西亞的國家經濟方針。

而這又將給區域國家─包括中國, 帶來哪些影響?

納吉布從2009年起出任馬來西亞總理後, 短短數年間便深陷腐敗醜聞, 國內經濟也面臨增速下滑的壓力。 為支撐本國經濟, 納吉布在第二個任期內開始向”一帶一路”倡議靠攏, 並積極引進中國的資本和勞動力。 這也是中資的強勢身影, 成為此次大選中的朝野爭辯主題之一。

中國對馬來西亞的投資從2012年開始猛增, 於2016年達到頂峰, 同年中國也成為馬來西亞製造業最大的外資來源地, 並連續多年成為馬來西亞工程施工總承包最主要的合作方。

不過, 受到中國政府近年來收緊對外投資監管政策的直接影響, 2017年中國對馬來西亞直接投資流量驟降至23.6億美元,

但仍占馬來西亞外國直接投資總額的7%, 在投資來源國中排名第七。


2003-2017年 中國對馬來西亞非金融類直接投資流量 資料來源:中國商務部 製圖:財新世界說

然而, 作為納吉布的政治教父, 馬哈蒂爾卻認為, 納吉布一系列重大政策, 背離了自己宣導的政治路線和他對馬來西亞發展的預期。

在納吉布的執政期間, 馬來西亞貪腐問題日益嚴重, 通貨膨脹的壓力和收入增長趨緩, 讓民眾怨聲載道。 儘管2017年馬來西亞的GDP增長達5.9%, 但通脹率高達3.8%, 也創下歷史新高。 2018年3月, 馬來西亞高等教育部長拿督斯裡依德利斯祖索指出, 馬國青年失業率達到12.4%。

馬哈蒂爾眼看自己當權時提出的“2020願景”難以實現, 納吉布又熱衷於收攬權柄;再加上馬哈蒂爾的兒子穆克裡仕途受阻,

2016年2月, 馬哈蒂爾憤而退黨, 離開自己曾長期領導的國民陣線。

作為一個典型的民族主義者, 馬哈蒂爾認為, 國家主權和民族獨立神聖不可侵犯, 這也是他積極宣導“亞洲價值”的思想根源。 在他眼裡, 馬來西亞作為一個弱小的發展中國家, 不論依附於哪一個大國, 都意味著會在一定程度上犧牲自主權。

在上世紀亞洲政治強人輩出的年代, 許多東南亞國家領導人認識到, 只有推動東南亞地區的一體化, 各國才有可能以最小的代價保障國家主權, 並與其他大國周旋。 於是, 一個缺乏實質領導者的東盟, 就在這種背景下誕生。 雖然東盟成立的時間點帶有親美的冷戰背景, 但東盟也不可能徹底依附於任何大國。

在此背景下, 馬哈蒂爾成為東盟的積極擁護者。

1982年初, 馬哈蒂爾便公開主張馬來西亞要向日本和韓國學習。 在執政之初, 馬哈蒂爾治下的馬來西亞政府, 便確立了進口替代、產業政策和出口導向型經濟相結合的經濟戰略。 因此, 在馬哈蒂爾的執政生涯中, 他的經濟政策, 均表現出濃厚的新重商主義或經濟民族主義的色彩。

1983年, 馬來西亞設立國營汽車廠普騰(Proton), 並提高汽車進口關稅。 而到2017年, 虧損連連的普騰汽車, 已被中國的吉利控股集團收購了49%股份。 但縱觀馬哈蒂爾執政時期, 馬來西亞經濟實現跨越式發展, 平均每年名義GDP增速高達9.5%, 實際GDP增速達5.9%, 工業實力不斷增強。

即便身處於亞洲金融危機的風暴口,

馬哈蒂爾依舊不改其經濟政策原則, 拒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帶有新自由主義色彩的救助方案, 最終使馬來西亞經濟免于應著陸。 也正是因為其堅持己見、挑戰國際壓力所獲得的成功經濟成果, 馬哈蒂爾在2003年卸任總理後, 仍在國民陣線中的主要政黨“巫統”和馬來西亞民間擁有頗高聲望。 這也成為他日後合縱連橫, 東山再起的基礎。

反對聯盟與強人的匯流

2008年國會大選後, 為了抗擊執政聯盟, 在野陣營中以馬來人作為主要支持者的人民公正黨, 和以華人作為主要支持者的民主行動黨和伊斯蘭教政黨泛馬回教黨(今改稱伊斯蘭黨)組建了“人民聯盟”。

在該年大選中, “人民聯盟”三黨在國會贏得了82個議席, 打破國陣過去在國會長期擁有超過三分之二議席、壟斷修憲權力的局面。而在2013年大選中,馬來西亞前副總理安瓦爾領導的人民聯盟更是獲得了過半的50.83%得票率, 但由於選區的不公平劃分方式,使得人民聯盟僅獲得89個議席,普選票較少的執政聯盟卻獲得133個議席。


2013大選結果與2018年選前政黨形式 製圖:林非儒

此後,贏得普選票多數卻輸掉大選的人民聯盟,便連二連三地遭遇打擊。

2015年2月10日,安瓦爾被控“雞奸”罪名成立,入獄服刑五年。兩天后,伊斯蘭党精神領袖聶阿茲逝世,導致早已激進化的伊斯蘭黨出走。人民聯盟的領袖中,安瓦爾的妻子旺阿芝莎雖然德高望重,但手段和魄力遠不及其夫。華裔的林吉祥雖然曾為民主行動黨開疆拓土,但畢竟年邁,且在馬來族裔為主的人民公正黨和國家誠信黨中沒有足夠的威望,無法統禦反對聯盟。反對聯盟一度群龍無首。

在國民陣線方面,2013年再次贏得大選,給了納吉布足夠的自信。自2009年擔任總理以來,納吉布任人唯親的傾向越演越烈。馬哈蒂爾因而頻頻在博客或媒體上攻擊納吉布。終於,納吉布忍無可忍,於2016年設法免去了馬哈蒂爾兒子作為穆克裡吉打州州務大臣的職務,並將他逐出巫統,馬哈蒂爾和納吉布兩人矛盾全面爆發。


馬哈蒂爾與納吉布的人物關係 製圖:林非儒

馬哈蒂爾從國陣倒戈,加盟在野陣營,是已重組與更名為“希望聯盟”的反對黨聯盟在2018年大選中獲勝的關鍵因素。雖然反對聯盟的根基實力足以與國民陣線對抗,但畢竟過去數年間在野政治人物頻頻受挫,士氣大不如前。馬哈蒂爾則憑藉著高超的政治手腕,以及他在鄉區墾殖民區的巨大影響力,最終,終結了巫統61年的執政地位。

“變天”下的中資命運

馬來西亞的“變天”令許多在馬中資企業措手不及。在選舉期間,馬哈蒂爾不僅多次批評某些中資企業;在競選期間還公開宣稱要加強對中資專案的審查。而多數在馬中企也未預料到馬來西亞會發生政黨輪替。

以馬哈蒂爾為代表的希望聯盟在與國民陣線的輿論拉鋸中,一向認為,來自中國的投資一方面促進了馬來西亞的經濟和本地就業,但也加劇了馬來西亞的債務負擔。在新政府看來,納吉布執政時期對中國企業的“過分歡迎”,使馬國在多個大項目啟動後負債過重,甚至有威脅馬來西亞自主權之虞;希望聯盟還認為,一些投資對經濟發展的效益,或也是弊大於利。

2009年,納吉布甫一上任,馬來西亞的聯邦政府債務占GDP比重便上升了27.8%,高達50.84%。國家外債占GDP的比例也激增,從納吉布2009年上臺伊始的57.4%增至65.3%。

當時的反對聯盟批評納吉布,如此高昂的政府債務,對一個發展中國家實在難以承受。如果再審視馬來西亞私人部門高企的債務水準(2015年,馬來西亞家庭債務高達GDP的88%),希望聯盟的擔憂不無道理。

國民的高家庭債務和聯邦政府債務,使得馬來西亞銀行體系的資本緩衝能力下降;而經濟基本面的惡化,又造成了企業利潤和資產品質的下滑,導致不良貸款增加,金融風險發生的可能性進一步加劇。


資料來源:EIU 製圖:財新世界說

雖然有許多觀察者在選後指出,對希望聯盟在野期間抨擊中資企業的競選語言不用過度解讀,因為馬來西亞與中國經濟聯繫緊密,新政府真正執政以後,仍會理性評估和協調利益。

但也必須看到,這一屆政府在經濟發展理念上,將迥異于納吉布政府。馬哈蒂爾是一位李斯特國家經濟學派的信徒,認為政府應該積極介入經濟。因此,至少在馬哈蒂爾所承諾的“將擔任總理一到兩年才交棒”之前,馬來西亞的經濟政策,將受其經濟哲學影響。新政府不會如納吉布政府那樣更看重短期利益和政績,而傾向從更長遠的角度,規劃馬來西亞的現代化和工業化發展路徑。

冷戰曾給予日本、韓國和臺灣地區等後發經濟體獨一無二的崛起條件——美國則單方面向他們開放巨大市場,以交換政治和軍事利益。而冷戰結束後的二十餘年裡,馬哈蒂爾亦深知,惟有“一帶一路”所創造的巨大市場空間,才能給予馬來西亞等發展中國家足夠的發展機遇,對此馬哈蒂爾也曾有所表態。

關鍵在於,馬來西亞將如何調整其經濟政策,在控制國家債務水準、審慎評估包括中資在內的外資專案等選舉承諾,和借助 “一帶一路”以實現經濟增長和工業發展的願望之間取得平衡,仍須過去未料想到馬來西亞“變天”的在馬中資企業轉變思路、密切研究。

(作者為海國圖智研究院國際政策分析師)

世界說

林非儒

馬來西亞 柔佛州

責任編輯 | 余佩樺

運營編輯 | 賈珍珍

版面編輯 | 彭甯楠

文章版權歸原作者,謝絕商用

如需轉載請私信

微博 @世界說globusnews

打破國陣過去在國會長期擁有超過三分之二議席、壟斷修憲權力的局面。而在2013年大選中,馬來西亞前副總理安瓦爾領導的人民聯盟更是獲得了過半的50.83%得票率, 但由於選區的不公平劃分方式,使得人民聯盟僅獲得89個議席,普選票較少的執政聯盟卻獲得133個議席。


2013大選結果與2018年選前政黨形式 製圖:林非儒

此後,贏得普選票多數卻輸掉大選的人民聯盟,便連二連三地遭遇打擊。

2015年2月10日,安瓦爾被控“雞奸”罪名成立,入獄服刑五年。兩天后,伊斯蘭党精神領袖聶阿茲逝世,導致早已激進化的伊斯蘭黨出走。人民聯盟的領袖中,安瓦爾的妻子旺阿芝莎雖然德高望重,但手段和魄力遠不及其夫。華裔的林吉祥雖然曾為民主行動黨開疆拓土,但畢竟年邁,且在馬來族裔為主的人民公正黨和國家誠信黨中沒有足夠的威望,無法統禦反對聯盟。反對聯盟一度群龍無首。

在國民陣線方面,2013年再次贏得大選,給了納吉布足夠的自信。自2009年擔任總理以來,納吉布任人唯親的傾向越演越烈。馬哈蒂爾因而頻頻在博客或媒體上攻擊納吉布。終於,納吉布忍無可忍,於2016年設法免去了馬哈蒂爾兒子作為穆克裡吉打州州務大臣的職務,並將他逐出巫統,馬哈蒂爾和納吉布兩人矛盾全面爆發。


馬哈蒂爾與納吉布的人物關係 製圖:林非儒

馬哈蒂爾從國陣倒戈,加盟在野陣營,是已重組與更名為“希望聯盟”的反對黨聯盟在2018年大選中獲勝的關鍵因素。雖然反對聯盟的根基實力足以與國民陣線對抗,但畢竟過去數年間在野政治人物頻頻受挫,士氣大不如前。馬哈蒂爾則憑藉著高超的政治手腕,以及他在鄉區墾殖民區的巨大影響力,最終,終結了巫統61年的執政地位。

“變天”下的中資命運

馬來西亞的“變天”令許多在馬中資企業措手不及。在選舉期間,馬哈蒂爾不僅多次批評某些中資企業;在競選期間還公開宣稱要加強對中資專案的審查。而多數在馬中企也未預料到馬來西亞會發生政黨輪替。

以馬哈蒂爾為代表的希望聯盟在與國民陣線的輿論拉鋸中,一向認為,來自中國的投資一方面促進了馬來西亞的經濟和本地就業,但也加劇了馬來西亞的債務負擔。在新政府看來,納吉布執政時期對中國企業的“過分歡迎”,使馬國在多個大項目啟動後負債過重,甚至有威脅馬來西亞自主權之虞;希望聯盟還認為,一些投資對經濟發展的效益,或也是弊大於利。

2009年,納吉布甫一上任,馬來西亞的聯邦政府債務占GDP比重便上升了27.8%,高達50.84%。國家外債占GDP的比例也激增,從納吉布2009年上臺伊始的57.4%增至65.3%。

當時的反對聯盟批評納吉布,如此高昂的政府債務,對一個發展中國家實在難以承受。如果再審視馬來西亞私人部門高企的債務水準(2015年,馬來西亞家庭債務高達GDP的88%),希望聯盟的擔憂不無道理。

國民的高家庭債務和聯邦政府債務,使得馬來西亞銀行體系的資本緩衝能力下降;而經濟基本面的惡化,又造成了企業利潤和資產品質的下滑,導致不良貸款增加,金融風險發生的可能性進一步加劇。


資料來源:EIU 製圖:財新世界說

雖然有許多觀察者在選後指出,對希望聯盟在野期間抨擊中資企業的競選語言不用過度解讀,因為馬來西亞與中國經濟聯繫緊密,新政府真正執政以後,仍會理性評估和協調利益。

但也必須看到,這一屆政府在經濟發展理念上,將迥異于納吉布政府。馬哈蒂爾是一位李斯特國家經濟學派的信徒,認為政府應該積極介入經濟。因此,至少在馬哈蒂爾所承諾的“將擔任總理一到兩年才交棒”之前,馬來西亞的經濟政策,將受其經濟哲學影響。新政府不會如納吉布政府那樣更看重短期利益和政績,而傾向從更長遠的角度,規劃馬來西亞的現代化和工業化發展路徑。

冷戰曾給予日本、韓國和臺灣地區等後發經濟體獨一無二的崛起條件——美國則單方面向他們開放巨大市場,以交換政治和軍事利益。而冷戰結束後的二十餘年裡,馬哈蒂爾亦深知,惟有“一帶一路”所創造的巨大市場空間,才能給予馬來西亞等發展中國家足夠的發展機遇,對此馬哈蒂爾也曾有所表態。

關鍵在於,馬來西亞將如何調整其經濟政策,在控制國家債務水準、審慎評估包括中資在內的外資專案等選舉承諾,和借助 “一帶一路”以實現經濟增長和工業發展的願望之間取得平衡,仍須過去未料想到馬來西亞“變天”的在馬中資企業轉變思路、密切研究。

(作者為海國圖智研究院國際政策分析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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